“白蛇”。（转载）

似乎需要去刻意地安排，一条蛇与一个人的相遇......
那年大概是我修行的第五百个年头，刚刚学会幻化成人形。那时的我，大部分的还是蛇性，根本不懂怎么去做一个人，但是却那么迫切地想要来到凡世。我化做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带着好奇来到这个纷繁的世界。凡世果然很精彩，只来一会，我就已经乐不思蜀了。我喜爱那甜甜的冰糖葫芦，喜欢那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然而，真正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少年的那双眼睛。
少年守着一个小地摊，卖一些杂七杂八百货商品。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也不吆喝。他低着头，仿佛在想着什么，然后突然抬头，正撞上我定定看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澈，柔和，而又带着些许看不透的落寞。在喧嚣的都市中，他就像一个高贵而又落魄的王子。我想，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跟着这个男孩。我是一条蛇，我不懂什么人间的爱情，更不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我只是被那样一种眼神所吸引，就好像那是一种什么**似的。
我是一条白蛇。
八百多年前，曾经有一条白蛇踏入尘世，与凡人结婚生子。只可惜好景不长，最终因触犯天条而被永镇雷峰塔。那条白蛇在尘世的名字叫做白素贞。大约一百多年前，雷峰塔轰然倒塌，可是白蛇就此不知去向。
我一直是痴迷于白蛇的故事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尘世有如此大的兴趣，我也才会在刚刚修成人形时就踏入凡世。
我悄悄在少年家附近住下了。期间，我每天都会看见少年到闹市区摆地摊，很晚才回来。我渐渐学会了人类的一些生活常识，也了解到了少年的一些情况。
少年叫陈子葛，十九岁，在外地上大学，因为家里穷，所以暑假便一直摆地摊筹集学费。
我想我应该帮助他。于是，我从很远的地方偷来一个钱包，然后在他快收摊没人的时候，悄悄地放在他的地摊旁边。钱包里有好几千块钱，估计应该够他一个学期的学费了吧。
可令我想不到的是，陈子葛发现了那个钱包，在叫了几声“有人掉钱包了没”后，居然连自己的小摊也来不及收拾，一路小跑到公安局，把钱包交了上去。结果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地摊以及那些货品，全都不见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了解人类的这些美德，我只是觉得自己没帮上他的忙，反而给他添了乱子。自此，我再也不敢轻易插手他的生活。
开学的时候，陈子葛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学费，于是他的父母又到处求，到处借，终于是把学费给凑够了。
陈子葛读书的地方是在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本来我是准备回深山继续修炼，可是我总是无法忘记在街角看到的那双眼睛，于是便也跟着来了。
带来的钱只够交学费的，于是为了每月的生活费，陈子葛不得不拼命地找兼职。一次，我远远地看见他拿着一叠传单，在烈日下，近乎讨好的对着每一位路过的人说：“麻烦您看看......”我不自觉地就慢慢走近了。忽然，他扭过头来，又一次和我对视。
额...。我突然变得很尴尬，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去隐藏各种感情。那一刻，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块木头。
“啊，是你啊，我记得你哦！”他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你就是上回我摆摊见过的那个女孩吧！”
我很惊讶，他居然也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恩...”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哦，我在这里的戏剧学院进修。我叫白冰。”我开始撒谎。
“那以后咱们就是老乡了，记得有事找我啊。我就是这天海大学的。”
“好的。”
说罢，他又走开发传单去了。
这是我在尘世和他的第一次对话。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可这在我以后的很多次回忆起来都是格外温馨。
我决定要真正帮助他。我在这所城市里不断地寻找兼职的广告，然后挑选出价钱最好离他学校最近的推荐给他。一开始，他很是腼腆，说什么也不让我给他找工作。可是我说，我平时也没多少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帮帮你这个老乡。话说得很诚恳，他也就不再推辞。
大概是快到圣诞节的时候，陈子葛突然来学校找我。我当然没在学校，不过我也用我的法术小小安排了一下。每当他去学校找我，我都会感知到，然后再尽快赶过去。
这次，他来找我说：“白冰，平安夜有时间么，我请你吃个饭。”
“哦，好的。”
“那我到时再来接你。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啊。”他望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话虽然不多，但是却让我感到温暖。他从来都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他只是个会一心一意做事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他，我只知道自己想越来越接近他，这个让我如此着迷的少年。
平安夜那晚，天下了点雪，我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在戏剧学院门口等他。我虽然没有刻意变得倾国倾城，但是不可否认，我还是很漂亮的。不时会有各种各样的男生从我面前经过，有的还不怀好意地朝我吹口哨。但是我懒得理他们。
陈子葛那天来得很晚。本来说好是八点，可是他直到十点半才一瘸一拐走过来。他背着大大的书包，样子十分狼狈。他解释说因为家教那个男孩有一道题不会，所以耽误了些时间，而且，在来得路上，因为心急怕迟到，结果摔了好几跤。他一脸的诚惶诚恐，生怕我生气。
其实我怎么会生气呢？时间之于我，早就已是一个虚无的概念，我曾不知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年。但是，你是我心疼的人，看到你摔成这样，我后悔自己没有暗中保护你，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因为是平安夜，所以学校附近很大一片范围内的饭馆，早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再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都是我不好，来这么迟，所以才会没有地方......”陈子葛低着头，很内疚的样子。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怎么饿。不如咱们买些东西出来在雪地上吃也可以啊！”
“恩，好的。我这就去买。”
雪花很小很小地在下着。
学校的花坛广场上，到处都积满了薄薄的一层雪，远远望去，很是美丽。
我和陈子葛并排坐在广场的一角。
手里是热热的奶茶，雪地上还放着热腾腾的蛋挞。
“小冰，咱们...咱们做朋友吧。”他小心地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尘世呆久了，我发现我已经慢慢有了人的思维习惯。
我想着女生应该还是腼腆一点，于是便说：“我们不是一直是朋友吗？”
他楞了一会，忽然高兴地说：“对，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今天平安夜，作为朋友，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他打开书包，拿出两部手机盒子。“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联系啦！”
两部手机，都是最低端的那种，但是却可以知道那是他几个月兼职的结果。
心底突然有很细很细纠结的感情，有感动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幸福。转过脸去，我的泪很突然地流下来。
原来人类在高兴的时候也是会流泪的。
“我也要给你一个平安夜礼物。”
侧过头，在他的脸颊轻轻印上我的吻。
他颤抖得很厉害的手将我紧紧搂住。
终于跟陈子葛在一起了，我很开心。我发现就是走在路上，我也能笑的出来。几百年没有这么幸福过。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白蛇宁愿放弃千年道行也要和许仙在一起，因为那是一种说不出有多美好的幸福。
但是，世事是如此多变，我甚至还来不及真正理解人世的爱，就悲哀的发现，未来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劫数。
那一天，我和子葛一起去发传单。走到一个路口，和他说好，我在这边，他去那边。然后我就看见他走在白色的斑马线上，很稳很稳地走着，一步一步，然而还不时回过头来对我微笑。如果，如果没有那个插曲，这只是我们很多个幸福生活中的小画面。但是......一切都改变了......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狠狠地撞上了子葛。
插曲变成了主旋律。
我看见子葛带着血飞到了空中，然而他的眼睛还是很吃力地扭转，搜寻着人群中的我。当终于看到我时，他的嘴角咧开熟悉的微笑，然后......“轰”，重重地砸在地上。
不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很多人围了上去。“哎呦，撞死人了啊！”“赶快打120！”“快把肇事者拦住，别让他跑了！”人群已经杂七杂八地议论开了，周围一时变得混乱起来。
子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子葛，你不要死啊......
摔得那么重，人类的救治应该没什么办法了吧！
街市上突然狂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我揽着子葛，驾风而去。
一回到我修炼的洞府，我便赶紧用法术为子葛救治起来。可是，他伤的实在是太重了。胸腔的多处器官受损，大脑也受到重创。奈何我区区五百年道行，又怎能让他起死回生呢？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声嘶竭底地哭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蓦地，我想起八百多年前，白素贞也曾遇到过许仙的死，当时的她又是盗仙草又是下地府，只为救许仙一命。如今，轮到我了......为了救子葛，我愿意做同样的事！哪怕我拼尽我五百年道行，我也要前去一试！
我急欲出洞门，忽然一道白影在我眼前闪现。
是一位绝妙的女子，一袭白衣，倾国倾城。
“你是谁？不要挡我去路，我要盗仙草救人！”
“你以为以你仅五百年道行，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是什么也不能做，至少，至少，我能陪着子葛去死！”
“果真和我那时一样倔强呢！”白衣女子笑笑，“我就是白素贞。你这情况根本就不用盗仙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救活他。”
“我当然愿意！”
“但是如果有一定代价呢？”
“不管是什么代价，只要能救活子葛，我在所不惜......”
......
子葛在不远处安静地睡着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心底里十分的安慰。子葛，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只是，你醒来时，还认得出我来吗？
现在的我已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蛇，一条白蛇。
昨天，借助白素贞之力，以我五百年之蛇胆，终于把子葛给救活了。但是我损失了几十年的功力，二十天内不能化作人形。
“冰冰，你在哪里？”子葛已经醒了过来，见自己置身在莫名的山洞中，不由得紧张，大声呼叫起来。
太好了，子葛醒了！我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蛇形，不由得溜了过去。
“啊！！蛇，有蛇！”看见我现身，子葛大吃一惊，随即没命地往外跑。
这是，白素贞出现了。
“陈子葛，那条白蛇就是你的冰冰。昨天为了救你，她损失了功力，二十天不能化成人形。”
子葛的眼中有着错愕、惊恐的神色。
“留不留下来陪她就是你自己决定的事了。”说完，白素贞就又消失了。
见过了眼前这神秘女子的出现以及消失，子葛也许有点相信事实了。他又望了我一眼，可是就一下，便又慌忙转过了头。
他始终是怕的。
不管以前的我在他眼中是多么地温柔可爱，可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却只是一条白蛇。
子葛终于还是没有离去，但是也绝对不和我靠近。饿了，就出去摘点野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洞里清冽的泉水。他就那样以他的方式，在这个荒芜人烟的深山守着我。
第二十一天，我终于能化作人形了。
子葛还在睡觉。他蹲在那里，抱着双手，把头埋在胳膊里。
“子葛，子葛......”我轻轻叫着他。
“冰冰，冰冰！”他好像在做梦，忽的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后醒来，看见我熟悉的面庞。
“冰冰，你终于回来了啊！”他似呓语般望着我。忽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手触电似的松开紧握着的我的双手，然后撑着地面，下意识地往后退。
“你，是...白蛇......”
终于，我们之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到来了。
一条白蛇与一个人，说到底，还是一个荒唐的闹剧罢了。只是，曾经的过往，那么甜蜜的美好，难道也只是幻景么？难道那些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温暖，也只是虚无么？
我们之间，究竟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最终，我还是跟着子葛下山了。既然在凡尘中开始，那么也在凡尘中结束吧。
这一回，也许是应该让我守护着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吧。
子葛无故消失近一个月，在世间不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首先是学校的“失踪报案”，然后是他家里人急得不行，父亲病倒了。还有那一场奇异的车祸，虽然没人知道出事的是子葛，可是受害人当众消失也是一个不小的新闻。
子葛的重新出现无疑会引发别人的很多猜测，但是他对于外界一直声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像是睡很长了一觉突然醒了，然后才发现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外界的媒体当然不相信这样的经过，于是便一直追着子葛问这问那，可是子葛一点也不想谈相关的东西，他最关心的其实是他父亲的病情。父亲一直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这一次病的更重了。然而家里的条件.......自己上学的学费还是借来的......
我本来送子葛回到尘世就准备离去的，可是，看他这么多麻烦我实在心有不忍。于是我故意制作了几起爆炸性的事件，转移了媒体的视线，然后又利用法术帮他扫除了学校的一些麻烦。看着他整天为了父亲的医药费，我又悄悄从外地偷了钱，因为怕发现了被追踪牵扯到子葛，每次我都只敢偷一点，在不同的地方偷很多次。
清晨，我把装着厚厚一踏钱的包递给他。“让你的父亲好好看病吧！”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惊愕。
我忽然笑了：“你忘了，我是一条蛇啊！”
我是一条蛇，也是一个妖。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两个世界的。
“冰冰......”
“恩？”
“其实我希望你留下来。只要你不变回蛇形，我会一如既往的爱你......”
“......”
只要你不变回蛇形？
但是，我毕竟是一条蛇啊！
不管怎样，我还是留下来了。我拒绝不了这个少年，这个一开始就让我如此着迷的少年。
往后，我是作为一个人活着呢，还是作为一条蛇？
结果都错了。
我是作为一个妖而活着了。
自从我利用自己的法术为子葛解决了那些麻烦事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我既作为人又作为蛇的优势了——那就是，我是一个妖。既然是妖，那么尘世的很多事，在妖术的帮助下，就会变的很简单。
子葛终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决定将我留下。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是否爱我，但是我想，我是一直爱着他的。也许白蛇就是这样吧，一旦认定了，便决定终生追随。多年前白素贞亦是，而今我亦是。
只是，在我现在看着子葛天天讨好似的对我说，帮我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我会格外伤心。从前的子葛是一个即使只受别人一点恩惠也会受宠若惊，可是如今，我成了他的阿拉丁神灯。
可是，每次，即使他的要求有多么无理，多么霸蛮，我也会一一照做。我无法拒绝他。因为，他始终有那一双让我着迷的眼睛。
最后的一次，他对我说，我想得到你的法力。然后我看见他拿着一把桃木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他想要得到我的蛇胆，然后就可以拥有我的法力了。
我突然心疼地说不出话。
以前，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少年，那么善良，那么真诚。他肯为了送还别人钱包而丢掉自己的货物；他肯为了和我多说几句话而拼命打工，然后用辛苦挣来的钱为我买手机......
而现在，他亲手把刀刺入我胸膛。他不再记得要为别人考虑，不再去打工挣钱；他要我帮他偷来学费、生活费，他要我帮他惩罚他厌恶的人，他要我帮他考试作弊......
只是在知道我是一条蛇，一个妖之后，他便有了如此变化。他依赖于我的妖术来帮他获取一切，而现在他想亲自拥有这种能力。
突然间想起那次车祸，他被撞飞了以后，还在天空中看着我，那么明亮的眼神，好像在说：我爱你......
我没有怨恨，一点也没有。我只是心寒他的变化，他曾经是那么真切地爱过我，而现在，他亲手将刀插入我的心脏。这一切，都是谁之过？
蓦地，又是狂风骤起。白素贞带着我，飞逝而去。
“.......”
“你想说什么？”白蛇问。
“我想知道子葛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太过纵容他了，致使他的欲望越来越大。而你的能力，最后又成为他的羡慕。”
“......”
“那么，那么，你说，子葛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
“你自己不是一直都清楚吗？”白蛇笑了，“他一直都是很爱你的。”
......
“那么他的以后呢？”
“我消除了他关于你的记忆，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生活。”
这样，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后记：
也许，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的生命中会有一条白蛇，在他什么也没有的时候，给与他关怀和爱，给与他房子、车子......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许仙的运气，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遇见像白素贞那样的人间极品。而且，相比于白蛇浓烈的爱，我们人类的那些情似乎太过单薄。许仙几次听信他人谗言，只是因为他对白蛇爱的还不够。试想，谁会对一个美如天仙，而又自己送上门来，还搭附家产、宅院的女子不动心呢？但是白蛇也是只会对她看的上眼的人才死心塌地的，而且，当我们身边真的有那么一位呼风唤雨的美丽女子时，我们难道真的甘心受她一辈子保护？当她为我们提供了美好的一切时，难道我们可以保证自己的欲望不会随之膨胀吗？
白蛇是幻想的，而我们也不可能都是那个幸运的许仙。我们只有用自己的双手，来创造自己想要的那一切，然后，再伸出手去，邀请那梦想中的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