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民：吃猪肉不会变成猪 ---关于精神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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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08月20日 09:49
写下这个题目，我想起，最近有教授强烈呼吁删除中学课本中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原因是太暴力了。读了这篇文章就会成为打打杀杀的鲁智深吗？这位教授肯定学过这篇课文，但他不是鲁智深。至少从我上中学起，就有这篇课文。五十多年了，有多少人成为鲁智深呢？现实中的许多鲁智深其实并没有学过这篇课文。
一本书所表达的思想对社会是有影响的，但影响的基础还是社会的现实。《十日谈》有思想启蒙的作用是因为当时处于中世纪灭亡的时期，《国富论》发生了重大的影响还在于当时市场经济已开始形成。国民总喜欢扩大这种影响，似乎一本书可以亡国似的。其实无论是正确的或错误的思想，其影响力都是有限的。再读《道德情操论》也无助于当前社会道德风尚的改变，出几本《废都》之类的书也不会让人都去性犯罪。我们曾给不好的书定一个罪名是“精神污染”，其实这种污染的危害比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小多了。物质是基础，我们扩大了精神的作用，岂不陷入了唯心主义？但对精神作用的重视已浸透了几乎每一个人的灵魂，以至于一位教授也对“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忧心忡忡。关心青少年之心令人感叹，然而用错了地方。
回到书上，让我有这些想法的，是在翻译介绍国外的书上还存在的一些问题。这些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对思想作用的夸大和对人民的不信任。所以我们对铅污染、空气污染、水污染熟视无睹，而唯独对“精神污染”情有独钟。
首先是在品种的选择上，我们太热衷于出骂美国、赞中国的书，而很少出批评中国的书。外国人从不同的立场看美国和中国问题，当然看法就各不相同。即使在美国，反美亲华的人也不少。我们在选择译介的作品时先看作者的政治立场是什么，然后看书的政治倾向，这就把一批垃圾书介绍给了中国读者。例如，《美元大崩溃》。尽管国内有杂志将之比为当代《资本论》，实际上，在美国人看来，它也是一本没有学术价值的垃圾书，就是因为它预言了美元和美国经济的大崩溃而被引进了。类似的书，当时我们还引进了不少，如《美元的堕落》、《即将来临的经济崩溃》等等。现在美元崩溃了吗？美国经济崩溃了吗？都没有。引进这种观点错误又无学术水平的书，有什么意思呢？还有一些赞美中国的书，只要政治立场对，无论学术水平如何都可以引进。这些书不用等历史来检验，在出版时就可断定为垃圾。把洋垃圾引进中国违背了环境保护法，引进出版物垃圾犯了什么法？
对洋人批评我们的书，我们出的太少了，几乎没有出过。应该承认，有些洋人的确对中国有极深的成见，也有些批评我们的书写得没什么水平，把威胁和谩骂作为基调。但还要承认，许多学者对中国并没有什么成见，他们对中国的批评是自己研究得出的结论，并不希望用这些著作换几块骨头。还有些学者，尽管对中国有成见，但他们的批评也并不是“无理搅三分”，而是极有水平的。这些书我们为什么不敢介绍过来呢？前一段时间偶尔看了一本英国学者威尔·贺顿（Will Hutton）写的、台湾人翻译出版的名为《恶兆：中国经济降温之后》（The Writing on the Wall： China and the West in the 21st Century）的书，觉得他讲的许多问题都相当中肯。这并不是批评中国水平最高的书，如果从这些书中选几本有学术水平的好书，我想对我们认识自己的问题肯定有帮助。这种书引进来会破坏我们的安定团结吗？如果由于有这种担心而不敢引进，那就是缺乏自信心。几本书能让我们亡党亡国？恐怕也太小儿科了。苏联的崩溃完全不在于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和德热拉斯的《新阶级》，更不在于苏联那些不同政见者的著作，而在于自身的矛盾。如果能早谈这些书，解决原有体制中的问题，也许苏联今天仍然是坚强无比，十月革命的旗帜仍然迎风飘扬。用禁书的方法来巩固政权是最愚蠢不过的，不信你去读读历史！
还有一种更愚蠢的做法是对原书按自己的意愿进行删节。有些书太有水平、太有名了，不译出来不好意思。因此，在译时就把有利于我们的留下，而把不利于我们的删去，正像对《金瓶梅》出删节本一样。我对随意删除原著的做法非常不以为然。第一次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时，女兵洗澡一节被删去了。第二次看了全本才知道。其实这一节把女兵之美与战争之残酷进行了对比，意在唤起人民保卫和平，大可不必删去。过去，只要书中有指责我们独裁的，就要删去。其实毛泽东早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就说过：“说我们独裁，对，我们就是要独裁！”这口气何其自信。毛泽东不怕说，怎么外国人讲讲就不行？阿玛蒂亚·森的《以自由看待发展》我们出版了，但分析中国1959年至1961年灾害的一部分全删去了。这场灾难是事实，有什么不可讲的呢？难道我们自己只讲“过五关斩六将”，不讲“走麦城”，让洋人也按此办吗？难道我们还像当年的阿Q一样怕别人讲“秃”、“光”、“亮”吗？
我们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大国。大国就要有大国心态。大国心态包括许多方面，但重要的一条是不怕别人批评，听得进完全不同的意见。这点大道理谁都承认，但为什么在译介外国的书时抵制批评我们的书，而且对我们不爱听的东西删节呢？看了这些书，我们也不会变坏，正如吃了猪肉不会变成猪一样。以为人吃了猪肉就会变成猪的人，自己就是一头笨猪。

听说吃猪肉多了下辈子有可能变成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