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大西洋直击美国最大环境灾难——墨西哥湾

这是威尼斯，这是靠近墨西哥湾的最后一片陆地；这也是距美国“最大环境灾难”现场最近的地方，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从4月20日墨西哥湾的“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爆炸事故发生后，威尼斯，就再也不是一个平静的小渔村了。

从新奥尔良驱车驶向威尼斯的过程中，从根本没有任何迹象就突然而至、夹杂着狂风大雨肆虐登陆的热带风暴，到时不时就被延伸出的墨西哥湾水域淹没、让人分不清陆地与水域的公路，种种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让仅仅2个小时的路程充满了无助、恐惧甚至是绝望。

不打鱼的渔村

“如果你没去过伊拉克的话，那么，欢迎你来到巴格达。”已经驻扎在威尼斯码头边一个多月的美国国家广播公司 (NBC Television)记者半开玩笑地对本报记者说。

说威尼斯像巴格达也许不是空穴来风——威尼斯码头附近随处可见军事用的装甲车，输送货物的卡车,荷枪实弹的军人，路边有很多用来安置军人换岗的临时帐篷，在有些通向岸边的斜坡处也会不时看到“此处入口因为漏油事件可能会随时被关闭”的告示牌，港口上空也不时有巡逻和媒体租用的直升机低旋飞过。

从威尼斯码头乘船前往被漏油污染的墨西哥湾最近的水域大约需要 50分钟左右。出发前，“船老大”法国裔第二代渔民彻特里（Sam Cheterie） 在岸上告诉记者，现在在威尼斯码头看到的渔民大概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被BP雇用为清洁工清理油污的，第二类是不能打鱼而无所事事天天喝闷酒的闲人渔民。

“那些成了清洁工的很可怜，本来靠打鱼在眼下的旺季1~2天就能赚3000多块（美元）的渔民现在BP给他们一天80~100块（美元）。每天清扫浮油收工以后他们也变成第二类喝闷酒的人。所以事实是，现在‘美国金枪鱼之乡’威尼斯已经没有打鱼的渔民了。”

“我是聪明的第三种人，目前只担任船夫兼向导，因为我不会为BP这样的公司做事。”彻特里骄傲地说。

果然，放眼看去，在码头来回走动的有很多都是拎着大塑料袋和黄色防护带的BP清理人员。这些人皮肤黝黑，身材健壮，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经历日晒风吹出海的渔民。记者上前试图和一位穿着BP清理人员标识的黄色马甲的渔民攀谈，不料这位渔民“惜字如金”，丝毫不给记者任何答案，支吾几句后迅速地走开。

“没用的，你别想任何BP雇的渔民能给你什么信息。” “船老大”彻特里告诉本报记者，“BP和这些人签雇用合同的时候有一条规定就是绝对不可以接受媒体访问和回答有关BP清理工作方面的任何问题——就是‘闭嘴’合同。这些渔民根本不敢和你说话的。他们可不想把这个工作也丢了。”

上船进入墨西哥湾前，40多岁非常健谈的彻特里还不忘幽默一把，指指因为漏油事件已经被禁止出海打鱼而停在码头上一艘起名为“净利润”的船告诉本报记者，很多渔民因为要用“网”赚钱，所以经常给自己的船起个和“网”有关的名字，“但现在这艘船需要赶紧改名，又没法出海打鱼，应该叫 ‘净亏损’（Net Loss)比较合适。”

不可修复的“创伤”

在采访的过程中，记者遇到了来自佛罗里达州的海洋学家、电影制作人莱瑞－柯蒂斯（Larry Curtis）。 柯蒂斯即将制作一部同墨西哥漏油事件有关的纪录片，目前柯蒂斯正在威尼斯地区考察这起灾难事件对当地居民的家庭、私人生活和心理造成的影响。

“商业化捕鱼是这些沿海居民谋生的根本手段。”柯蒂斯告诉本报记者，“这不是爱好，而是他们祖祖辈辈唯一知道和延续的谋生方法。突然间，这一切都没有了。他们感到尊严受到严重的伤害，而且也同过去熟识的生活技能活生生地分离了。”

柯蒂斯解释说：“这还不包括现实的经济困难，他们也要付房屋和船只的贷款，漏出的油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最近，我听说当地警察局报告有本地暴力事件增加的情况。”

柯蒂斯表示，当这些渔民受雇于BP清理油污的时候他们清楚地知道，等清理结束的时候，鱼和虾再也回不来了。“尽管BP付钱给他们，他们其实非常愤怒，但却敢怒不敢言，因为BP的支票能帮助他们付账单，但他们心里清楚是BP夺走了他们原来打鱼的老本行。”

在威尼斯的时候发现驻扎在当地的新闻记者几乎只有美国主流媒体，记者所到之处听到美国同行问当地渔民最多的问题就是：哪里能拍到悲惨的鸟或者鱼类被漏油包裹的图像或者照片。当地的居民对美国同行问这些问题颇有微词。

船老大”彻特里说：“我们认为，真实的讲述对我们的生活和影响比只是为报纸、杂志和电视提供那些凄惨的照片重要得多。我们希望自己的故事被知道，比如说，现在渔民之间有一种很强的‘反对总统奥巴马’的情绪。很多渔民们都认为他根本不重视情况的严重性，即使他表示重视，也是在作秀。”

富有讽刺意味的是，靠近路易斯安那的密西西比州州长巴伯尔（Haley Barbour）今天晚上特意通过Fox新闻节目澄清，希望媒体不要都涌到密西西比州来，“密西西比州的海岸真的没有被漏油袭击，别来了。”巴伯尔无奈地说。

柯蒂斯告诉记者，他听到的来自威尼斯和附近地区居民的最多的声音就是：止住漏油是第一件事，然后他们希望来自各个领域的专家，包括工程师，能源还有环保方面的人员来帮助修复和重建的工作。“尽管这可能要花上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柯蒂斯说。

此时此刻，之前经过卡特里娜飓风洗礼后的路易斯安那似乎确实比任何的时候都需要政府能够成为他们的强大后盾，支持他们，保护他们，解决这个并不是由当地的居民制造的一个大灾难。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柯蒂斯说，“这是有关他们家园被侵犯的问题，BP对他们的打击绝不亚于一场战争对他们的伤害。其实也许更糟糕，昔日劳作、收获的家园就这样被连根拔起，而这些当地居民连还手保护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由“尿片保护”的海岸线

进入墨西哥湾水域的第一感觉就是，它平静的像什么灾难都没有发生过的湖泊。如果不是载有各种器材清理油污的船不时经过，很难想象它正在经受远处不断喷出的原油杀手分分秒秒一点一滴的侵蚀。

船行进了40多分钟后，随着一阵一阵风飘来刺鼻的气味，虽然水面依然清澈，但不断想呕吐和空气变得越来越黏稠的感觉让人意识到，受污染地区应该不远了。

“你马上就会看到成片的浮油和变色的水面了。” “船老大”彻特里迎着风喊道。慢慢地他将船速减低，记者低头一看，靠近船边的水已经分成了两部分，贴近船边的部分是夹杂着棕色或者说是红黑相间泛着油光的波纹，波纹上面还飘着不知道是生物还是植物的杂质。在浮油区的外围是看起来相对清澈一点的水面。在浮油区的边上，是政府目前充当补救清除漏油的大主角：一条黄色的类似气垫一样可以吸油和用来隔离的防护带子。

“这些浮油有的会变成球状焦油群，随着潮汐被拍打到岸边。还有的是你看到的这种成大片的，因为体积过大就聚积在这里很难被潮汐推动。”彻特里向本报记者解释道，“渔民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这种大片打不到岸边的浮油的主要危害都沉积在水面以下的深处，而政府所用的分离浮油的化学物质可能比这些浮油的危害还要大，什么生物和植物都会被杀死的。”

之前问过码头餐馆的经理德文曾得知，目前，在附近水域捕鱼的渔民都从BP拿到一部分赔偿金，但同捕鱼旺季的日进斗金相比，BP的抚恤金实在是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BP并没有和渔民签订赔偿金的支付期限，所以很有可能就是“一次性服务”。

“人们现在就是惊慌。包括你看到的这片水域在内的大片区域本来包含了全美国最多样性的海产品，金枪鱼、太阳鱼、石首鱼、松鲷鱼多得数不过来，产量可能全世界也是能数得上的。”彻特里告诉本报记者，“今年是大家期盼很久的捕鱼旺季，在海洋生物被卡特里娜飓风席卷一空之后，我们都在等待他们的繁衍达到高潮的一刻，终于等到了今年，现在又被全部杀死了。”彻特里说。

“对了，你看那条用来吸油的黄色防护带像不像婴儿用的尿片。”面露不悦的他仍然没忘和记者开玩笑。

不远处渐渐变暗的天空和风势的不断加强似乎暗示着一场让像本报记者一样“不是本地人”心悸的热带风暴可能几分钟后又要来临，对这种天气司空见惯的“船老大”彻特里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恐惧。

记者问他，暴风雨来临或者像卡特里娜一样的飓风，还是目前的漏油事件哪个会让他们感到更绝望？彻特里说，“卡特里娜当年是把我们打倒了，我们也站起来反击了；但我们对抗的是大自然带给我们的灾害，现在的这个要我们怎么对抗，又有谁能来帮我们？”

彻特里指指船边附近的黄色吸油防护带，“比如说，我的国家是如此强大，为什么保护国家海岸线的最后一道战线却只有这些‘尿片’。”

“巨大”的灾难

从4月20日原油平台爆炸到现在已经有6周，受污染的海面已经达到了2万多平方公里。每天仍然有50万到100万加仑原油从深水油井中喷泄而出，一位救援人员称其为地狱之井向外喷涌，喷出的原油已经扩散到佛罗里达。

而随着夏季飓风季节的来临，根据 NCAR科学家的预计，今年夏季原油甚至会达到大西洋的公海。愤怒和挫败感也在全美发酵和蔓延。

Jeffery Feldman每次经过加油站，看到BP的绿色商标，愤怒就无可遏制，要用尽全力才可以克制住向其扔石头的冲动。

Jeffery是一名作家，发表文章号召国人不在BP加油站加油。《纽约时报》认为，漏油事件在国家政治中已经远远超过卡特里娜飓风的震荡，和持续了444天，使卡特失去总统位置的伊朗人质危机相似。

漏油事件，使奥巴马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一切要务，数次亲赴墨西哥湾。BP公司成为众矢之的，奥巴马政府的公信力也在下降。愈演愈烈，无法停止的灾难对于一个国家人们的心理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在这个世界上最发达、科技最强大的国家里，人们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助感。

“这就相当于卡特里娜飓风来了六个星期还是不能停止。”灾难管理专家乔治·黑德（George Haddow）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技术来制止这场灾难，这让我感到很无助。”

乔治·黑德曾经在克林顿政府的联邦紧急事务局任高级官员，他居住的新奥尔良，离漏油区域非常接近。他也在发出质问，“为什么一个不具备应对巨大灾难技术的公司被允许在深海开采油田？”

BP明显不具备应对这种巨大灾难所需要的科技和设备。在事故发生后，BP先是寄希望于油井的止泄阀门能够阻止原油的继续扩散，派出多个水下机器人潜伏到1500米的海底，以启动靠近井口的庞大管道和阀门系统。这个显然不十分奏效。

接着备受关注的“封顶”方案也于5月30日宣告失败。到6月4日，BP终于用一个漏斗状装置部分“盖住”了漏油油井，然而要彻底止住漏油，须等减压井8月中旬完工后才能实现。

在救援的过程中，包括军方在内的美国各个部门都倾力而出。有人评论说，目前的投入已经相当于太空署对阿波罗号的投入程度。但是依然无能为力。

美国国防部长盖茨近日已经表示，军方不具备清理原油所需的专业技术和设备，所能提供的不过是人力而已，清理工作主要还是要由BP来完成。

领导联邦救灾队伍的艾伦在周一的新闻发布会上说，尽管边防自卫队受过训练，一旦出现灾难性原油泄漏就给予清理，但是从来没有预期到原油泄漏范围如此之广，而且又划分出成千上万个小的区域。他承认泄油事件对墨西哥湾生态的影响恐怕要数年之久。

失控的监管

黑德认为目前的处境只能说明两点，要么是BP在申请执照时撒谎，声称自己拥有治理大量原油泄漏的能力，要么是政府的能源政策制定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事实是，去年在批准建立这个深海钻井平台时，有关部门过低估计了油井引爆的可能风险以及事故如果发生对海洋生物有可能造成的灾难性后果。

根据新奥尔良当地一家报纸的报道，BP当时估计如果钻井平台发生爆炸，在最坏的情况下，原油的泄漏可以达到每天16.2万桶，远远超过了目前估计的任何数目。但是在2009年3月的一项计划中，BP向联邦矿藏管理局MMS（Minerals Management Service）保证“油井爆炸的可能性如此之低，以至于在操作协议中根本不需要考虑”。

于是，MMS就授予BP许可，不需要公众对其深海开采计划的潜在环境影响作出评估。在2008年出租油田之前，MMS对整个墨西哥湾北部和西部海域作了对环境影响的声明，这份声明显示类似今天的灾难几乎不可能发生。

MMS针对深海钻井对海洋生物的可能影响进行评估，得出的结论是任何有可能泄漏的原油都非常之少，而且泄漏的油井可以很快关闭。

针对4月20日爆炸的这类油井，MMS认定每1万个油井中只有不到6个有可能爆炸，而且爆炸是持续时间很短的罕见事件。

“监管当局对深海钻井的风险估计严重不够。”佛罗里达州州立大学海洋学家麦克唐纳（Ian R. MacDonald)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表示，“石油开采的风险是非常巨大的，也许未来石油的价格就应包含这样的风险。”

麦克唐纳是专门研究原油泄漏的专家，也是全美最先对BP衡量漏油数量和方式进行质疑的科学家之一。 他表示深水作业是非常难以精密控制的技术，所以一旦发生意外，灾难的延续就会完全失控。而且深海中蕴藏的力量无比巨大，人类需要怀有敬畏之心，并且格外小心。

在应对可能灾难的问题上，巴西要比美国谨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