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选举后的政局

台湾的县市长选举结果出来，引发各方面的解读。此次选举，原本因为有六个重量级的县市升格延选，影响大为降低。选前，民进党尽量将选举拔高到超出地方层次，号召选民用选票教训国民党，投下对马英九的不信任票；国民党则尽量将此次选举的意义和影响限制在地方层次，称此次选举与其说是马英九的期中考，不如说是县市长的期末考。选举结果出来，17个县市中，国民党拿下12席，民进党拿下4席，脱离国民党以无党籍参选者拿下一席。国民党得票率是47.88% ，民进党45.32%。面对这个结果，马英九根据县市长的席次而称平盘，一般观察者则称国民党是小输，而蕴藏着大危机；民进党增加一席县市长，主席蔡英文称是小赢，但据得票率而称是2000年以来地方选举最佳战绩。 　　这个结果确实耐人寻味。一般论者常常将其拔到全局性的高度来解读。那么，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这个结果所显示的意义呢？ 　　设非民进党成绩显目，则不足以显出国民党的挫折，此次选举的结果也不会引起如此的重视。那么，应该如何评价民进党的成绩呢？民进党的县市长虽只增加一席，得票率却有45%，蔡英文称这是除2004年大选外最好的一次。2004年大选，陈吕配得票虽过50%，但事后有媒体调查有多少比例的人将票投给了民进党时，只有45%的人承认将票投给了陈吕配，这跟那次公投绑大选时的公投投票率相一致。也就是说，民进党鼎盛时期，其基本盘就是45%。但是，2004年大选的投票率是80%，而此次县市长选举的投票率只有63%，从各县市的选票统计情况看，此次选举投票率低，主要是由于泛蓝的投票率降低。在总的投票率下降的情况下，民进党的得票率才升高至此。这是在看待民进党的得票率时应该注意的一个方面。因此，此次民进党的得票率虽为45%，却并未达到民进党基本盘的极限。不过，仍得承认，这个得票率确实是一个令民进党人感到振奋的成绩。民进党得票率虽比陈水扁鼎盛时要低，却比谢长廷大选 时（42%）要高。国民党的票源流失则确实暴露出自身的问题。 　　无论是民进党的成绩，还是国民党的问题，到底是否具有全局性意义，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我们只需将此次选举跟2005年的县市长选举和2008年的“总统”大选对比一下，便可一窥端倪。 　　除去外岛的三个县市（2005年，23个县市选举，马英九和苏贞昌都压上党主席宝座，称如不过半将辞党主席之职。国民党以获12席为过半，而民进党则以获11席为过半，其原因是民进党将金门和连江排除在外，这涉及“台独”论述）此次选举中，民进党得票比上届县市长选举和“总统”大选均有所增长的县市有6个（宜兰、新竹、苗栗、云林、屏东、台东），得票比上届县市长选举有所增加而比“总统”大选有所减少的县市有5个（彰化、南投、基隆、新竹市和桃园），得票比上届县市长选举减少而比总统大选有所增加的有1个（嘉义县），得票比上两次选举均有所减少的只有两个（花莲和嘉义市）。概言之，在本岛的14个县市中，民进党的得票比上届县市长选举时有所增长的有11个，比总统大选时有所增长的有7个。对比之下，国民党的得票只 在苗栗、南投和嘉义县三个县市有所增长，其他县市均有不同程度的减少，跟总统大选时相比，则所有县市均有减少。 　　地方性选举的得票比“总统”大选时的得票要低，原属正常；但是，若比大选时得票还要高，则确实显示出民进党支持者信心的回转和民进党动员能量的回升。因此，从民进党的角度看，此次选举的成绩还是具有全局意义的。这个意义，如蔡英文所总结的，民进党已经站稳脚跟，走出谷底。这是陈水扁路线拖至的谷底。有意味的是，投票前夕，围绕319枪击案，陈水扁与吕秀莲隔空交火，被媒体热议。但此事却并未对选情造成什么影响，显示出这确实是一场没有陈水扁的选举，而诸如民进党的贪腐这样全局性的议题，也并未影响民进党的选情；相反，以贪腐而被起诉的苏治芬，反倒获得了民进党在此次选举中最好的成绩，得票率居全台之冠。这也可见台湾政治生态之一斑。 　　一般观察，将宜兰和嘉义视为指标性县市，而将新竹和花莲视为一级战区。实际上，这种看法是选前的视点。在选前，宜兰被民进党视为可能变天的县，嘉义县则被国民党视为可能变天的县，因而两党精锐尽出，将其列为辅选的重中之重。花莲和新竹县原是国民党的铁票区，因国民党整合不利而分裂，被民进党视为有机可趁，因而被视为一级战区。实际上，宜兰的指标意义并没有那么大。宜兰是民进党经营24年的地盘，2005年，国民党的吕国华仅以8千多票的微弱优势夺得执政，2008年，马英九在宜兰也仅赢谢长廷7千多票。新竹和花莲只暴露出国民党自身整合方面的问题，民进党在那里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从选后总结的角度看，更具指标意义的县市是屏东、嘉义和桃园。其指标意义在于，这几个县市的得票情况多少能帮助我们认识一下在面对此次选举的结果时最想弄清楚的两个问题：民进党到底是靠什么而将其支持者动员到了如此高的程度？国民党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流失了大量选票？ 　　屏东县是民进党得票增长最多的县，其得票比4年前增长了5万多，比大选时增长了2万多。国民党的得票比上届选举少了一万票，比大选时马英九的得票少了六万多票。考虑到，上届选举中，民进党的曹启鸿拜赐于泛蓝的分裂而险胜，而此次国民党并无分裂的问题，则屏东蓝消绿长的幅度其实更大。屏东是“八八风灾”的重灾区。这个结果显示出，马英九救灾不力的印象确实影响了地方的选情，国民党中央执政的绩效确实影响了地方的选举。 　　嘉义县原是民进党执政的县，在将选战议题拔高到全局性高度方面，嘉义是最突出的。民进党候选人张花冠在投票前一周宣称，如果马英九公开宣示停止推动与大陆签订经济合作架构协议（ECFA），她愿意退出嘉义县长选举。这明显是选举操作，意图将县市选举与马英九的两岸政策挂钩。她以此号召选民用选票教训国民党和马英九。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虽然替民进党保住了嘉义县的执政权，但得票却比上届陈明文少了6千张，成为民进党得票减少最多的县，也是惟一在民进党自己的地盘上得票数和得票率都下降的县；而国民党却增长了近两万张票。考虑到，苗栗县上届有亲民党推出的参选人而瓜分了票源，此次选票回笼而使国民党增长了近五万张票，其实那原本就是泛蓝的票，说不上增长；若考虑到这个因素而将苗栗排开，嘉义县实际上成了国民党选票成长最多的地方。这个结果显示出，民进党并未从攻击马英九的两岸政策中占到便宜；对马英九两岸政策的攻击，并不是民进党成功动员的主因。 　　桃园是国民党选票流失最多的县。国民党政治新星朱立伦在桃园蝉联两任，政绩不错。在上届选举中，朱立伦大赢对手十八万多票，2008年，马英九在桃园大赢谢长廷三十一万票，因此，桃园可以说是国民党最标准的铁票仓。在此次选举中，桃园是国民党党内整合得相对不错的县，参选人是国民党荣誉主席吴伯雄之子，是“三代桃园县长”神话的传承人，吴志扬当立委时的表现也不错，对手是民进党仓促空降的郑文灿。然而，吴志扬却只赢郑文灿不到五万票。吴志扬的得票比上届朱立伦少了近九万票，比大选时马英九的得票少了近三十万票。但是，有意思的是，郑文灿的得票虽比上届民进党推出的郑宝清多了近四万票，却比大选时谢长廷的得票少了三万三千票。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彰化，彰化是马英九赢谢长廷十一万票的人口大县，国民党的得票比上届县市选举时少了两万多票，比大选时少了七万多票，但民进党的得票却只增加了不到六千，却比大选 时谢长廷的得票少了三万三千多票。民进党在一半的县市冲过了大选时谢长廷的得票，而在国民党保住了执政权但得票数比马英九大选时减少得比较多的几个县市，如桃园、彰化、南投、新竹市、新竹县、苗栗县，民进党的得票反比大选时谢长廷的得票要低，或仅止持平。这个现象很具指标意味：国民党的票源虽然大幅流失，但是，流失的票却并未投给民进党。原先泛蓝的部分支持者，只是选择了沉默。 　　这几个指标性县市的得票情况，多少能显示此次选举中国民党与民进党的得失何在。此次选举是2008年大选以来最重要的一次选举，因而既是马英九的期中考，也是县市长们的期末考。在不利的大环境下――既有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又有百年一遇的风灾，经济不景气，执政者便只有被扣分的余地。国民党既要承受中央执政的包袱，又要承受地方执政的包袱，选举成绩较以往下滑，是必然之势；而民进党既无中央执政的包袱――上届中央执政的负债以陈水扁被关押而暂时冻结，在绝大部分的县市也无地方执政的包袱，它没有扣分之虞，它既不必为既往的政策辩护，也不必宣讲自己未来的政策愿景，只需将经济的不景气归咎于国民党，便能动员自己的支持者。 　　概言之，民进党的得，得之于时势，而非得之于自身；民进党人若真的认为此次选举的结果是民众对马英九投了不信任票，而将此次选举的成绩归功于它对马英九两岸政策的抨击，那么，此次选举的成绩对民进党将是一个错误的鼓励，它迟早还要撞到南墙。 　　至于国民党，尤其是马英九，要从此次选举的结果中反思什么？此次选举，国民党表现不佳，有人甚至断言，马英九光环尽失，连任之路敲响警钟，马英九连累了国民党。国民党此次选举成绩不佳，主要是相当部分的泛蓝支持者选择了沉默。那么，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沉默呢？一般论者都提到马英九行政团队的表现、政策宣讲与沟通能力、危机处理能力等诸多方面的表现不佳。这些方面可能都起了作用；但是，放在台湾社会政治的大环境里，这些都只是战术性的，而非战略性的。我们只需要看到一个现象，便不难理解这点。上述诸方面的不足在处理“八八风灾”时表现得最典型。但是，若以大选时马英九的得票为参照，选票流失最多的县市如桃园、新竹、彰化、云林，都不是受风灾影响较大的县市。 　　有一个因素，是一般论者所忽略的。马英九当选之初，即流露出他施政的重点是争取没有投票给他的544万人，而非投票给他的765万人。善意地理解，马英九希望以此化解蓝绿对立。但此次选举的结果恰好表明，民进党成功地在没投票给马英九的人中间实施了动员，而当初投票给马英九的人中相当一部分选择了沉默，他们终于有机会以自己选票的沉默抗议了马英九的这一政策取向。马英九及其行政团队的表现不佳，只是帮助了民进党在没投票给马英九的人中间成功地实施了动员。他没争取到泛绿，却失去了部分泛蓝支持者。 　　马英九在选举后的讲话中说，感谢选民宽厚，仍给了国民党12个县市的执政机会。其实，他应该感谢泛蓝选民的宽厚。他们只是选择了沉默，并没有倒向民进党。至若他想争取的泛绿选民，则确实被民进党动员起来，用选票教训了他。 　　因此，马英九若从此次选举的结果中反思出的结论是要更倾向于绿营，或者微调两岸政策，这将是一个错误的结论。他在明年五个直辖市的选举中仍将吃亏，而最终将重蹈宋楚瑜的覆辙。宋楚瑜在一个族群撕裂的社会里提倡蓝绿和解，方向固然正确，理想却属超前，而当理想与实现无法衔接时，他就成了这条路上的牺牲品，于是，作为曾经的选票之王，宋楚瑜政治内功全失，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内。 　　蓝绿和解，两岸和平，是一条艰难的路。真要想在这条路上缓慢但平顺地走下去，马英九无论是在价值立场、政治理念，还是政策取向上，应该向着自己的基本盘稍事回归，并且表现得更鲜明一些，这才是马英九在面对此次选举的结果时应该反思的重点。
　　饶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