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嫁给清华博士（连载中，随时更新）

回复 1# sunny_LIU


    强烈期待续集！！

后面的在“原创”区
我也加在跟帖中吧
请继续翻帖
谢谢支持

“我怎么觉得你都成明星了，而且人气高涨，看看给你送行的人群，那架势，用不了十年得排成十里长街了。”赴京火车上，靠窗而坐的萧湘望着外景，窗外高高挂起的广告明星照在她眼里突然之间和杨旭天建立了联系。
“呵呵，小地方，我们这一片之前都没有考上过清华的，大家觉得新鲜而已。”杨旭天谦虚着，但在萧湘面前的谦虚，却总是透出那么点高高在上，让她仰望着自己，至少萧湘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自己一直在追着杨旭天跑，特别是在学习上。
“是呀，清华博士来之不易。大四那年我们系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同学考研，但考上的连八个人都没有。记得你们班有几个同学，毕业两年了仍然在准备冲刺第三年而与我们竞争，吓得我每场考试都战战兢兢的。而你根本都不用考就被保研，让大家羡慕死了。”萧湘本来在自己学校还算拔尖的学习成绩，自打大三时认识杨旭天以来，相形之下立马就矮了两截，一截是其大约八十分的平均成绩相较于杨旭天几乎每门的满分，另一截是自己那个被211排除在外的高校相较于杨旭天所在的全国前九所名牌大学。成绩上的高下，正是萧湘觉得自己难以逾越的鸿沟，从而把对这种高度产生的敬畏转化为对杨旭天的敬佩。
“考研是个趋势，国民素质提高的表现，到我们这一代，大学教育都快成了普及教育了。不然我也不会工作才一年就选择读博士，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博士的工资比硕士两倍还高不少，这是为了以后着想。”杨旭天目光远大。
“是呀，很多大学生刚一毕业就失业了？”萧湘想起毕业那阵找工作还心有余悸，幸运的是辗转几个月后终于挤进了一家知名外企。
“所以去了清华还得学习第一。”杨旭天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学习迷。
“嗯，我要是也能考上清华就好了，就是能在清华的教室坐一坐，也就算是圆了今生的梦想。”萧湘趴在茶几上憧憬着，眼角余光突然发现对面座位上一对情侣模样的两人在望着杨旭天，女孩满脸崇拜。当注意到萧湘好奇地望着自己时，不好意思的笑笑。
萧湘也报以礼貌的友好微笑，用肘子推推杨旭天。        
“你要去清华读博士呀？”男孩冲杨旭天点点头。。
“嗯，运气好，呵呵。”杨旭天答道。
“我也是去清华报到，读直博，本科也是清华的。”男孩说。
“保送呀，真厉害！那你这是去北京吗？”后一句杨旭天问得有点多余。
“对呀，我们是南方人，我女朋友一家从高中时搬到了你们家乡，她过完暑假想去北京找工作。”他指了指身旁的女孩，“我们是中学同学，大学不在一个学校，都是今年毕业。”
“哇，大学分离四年还能在一起，太少见了。”萧湘露出夸张的表情，“你们的感情太好了！”说得女孩脸颊绯红，露出腼腆的微笑。萧湘发现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觉得现在这样专情的女孩不多，尤其是像眼前这样漂亮的女孩，在大学里被追求的队伍不得排成一个团才怪。
“她本来也可以上北京念大学的，可惜高考时离人大的分数线差了一分，又填报的热门专业，加上不可调剂，所以和人大擦肩而过。”男孩爱怜地望着女友解释。
“什么呀，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分数不够是我自己实力不行。”女孩拍了一下他的肩打断，“以后别再瞎吹嘘了，我去北京工作都还没着落呢。”
“有我在，没问题！”男孩突然伸腰坐直，手放在胸脯上保证，“大不了我养你，直到你找到工作为止。”
“谁要你养了，说出来多丢人呀！”女孩又撇一撇嘴嗔怪着，“说好了两人一起奋斗的，怎么净说这些没志气的话？”
“好，好，保证以后再不说了。”男孩作道歉投降状，又举起右手“一起奋斗，一起奋斗！”
女孩噗哧笑了，嘴角露出两个很好看的酒窝。杨旭天和萧湘也哈哈大笑起来，杨旭天边笑边说：“大家都要奋斗，我们还这么年轻，有的是奋斗的资本。”
“对，对。”男孩立刻赞同，“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们交个朋友吧，去学校后保持联系。”
杨旭天和萧湘双双点头，于是都把对方的联系方式记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你叫林梦纯，名字真好听，就像你的人一样纯情漂亮，听着就像邻家小妹似的。”萧湘打趣着，内心里还真是喜欢她。
“谢谢！那以后我就叫你姐吧。”林梦纯甜甜地接口道，推一下男友，“尤强，你也要跟着叫姐哟。”
“哦，我还准备认下杨旭天做哥哥呢，那这下我该是叫哥哥还是姐夫呢？”尤强做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惹得大家开怀大笑起来。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在他们欢畅的谈笑中一清早拐进了北京西站，尤强要去北京的舅舅家，他们互相道别后杨旭天问萧湘：“你是直接回公司还是跟我去学校？”
“你说呢？”萧湘反问，吧眨着的眼睛透出一丝期待。
“要不你直接去公司吧，请假太长了也不好。我刚去学校也不熟，还要办理很多相关的入学手续，反正今天也星期五了，等周末再看看有没有空吧。”杨旭天可能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萧湘虽然很想跟随杨旭天一起去看看清华新生入学的场面，见杨旭天这么说也只好作罢。杨旭天带的东西多，萧湘帮他把行李搬上332路，自己就去找开往公司的公交车了。
十二点刚过，梳洗休息后的萧湘走进阔别一月有余的公司，熟悉中透着陌生的气息铺面而来，穿过午饭时间空无一人的员工办公大厅那一排排摆满电脑的工作台，她的手犹豫着敲响了总经理室的门。
随着一声“请进”，萧湘推门而入并随手关好，恭恭敬敬地说：“葛总好！”
“是你呀，好久不见！”刚过而立之年的葛总一看就知精明能干，停住刚才还在忙碌耕耘的笔，有点惊诧的脸上露出笑容，“新婚快乐！“
“谢谢！”萧湘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喜糖放在经理台面上。
“哟，阿尔卑斯呢，好糖！”拨了一颗放嘴里，笑意满盈，示意萧湘坐下，“怎么样，从新婚的蜜罐里拔出来了吗？”
“嗯。”萧湘点点头，脸颊绯红，“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多一周的假人事部不批，所以我才给您打电话求助的。”
“呵呵，没关系，二十天时间是太短了点，到我结婚时估计也嫌不够呢。”葛总体谅地笑笑，“回来了就好，现在能安心工作了吧？” 微笑中突然透出一丝严肃，“我很看好你，有能力！所以你来公司不到半年就提拔你做主管。这样的年龄正是拼搏的好时候，不会一结婚就想要小孩吧？”
“不会，小孩要等到我老公清华博士毕业后才会想呢。”萧湘连忙否认。
“哦，你老公是清华博士呀，不简单！是今年刚考上吧，那至少得好几年才能毕业呢。”葛总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嗯，他说一般要读四年才能毕业。”萧湘进一步确认。
“哦，那不就是08年啦，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生个奥运宝宝呀！”葛总打趣着站起，“我该吃饭去罗！”
萧湘赶紧起身开门，几个就餐回来的同事惊呼：“新娘回来了！”然后七嘴八舌得让萧湘应接不暇。
“听说你老公是清华博士，好厉害呀！”
“哇，有眼光，选了一只蓝筹股。”
…… ……

星期天，七夕情人节
萧湘坐在公交车上老远就看到了正在清华西门车站等候自己的杨旭天，边冲他挥手边往外挤，一下车就兴冲冲地勾着杨旭天的脖子：“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进清华了！”
“唉，唉，注意影响，到处都是新生和家长！”杨旭天掰开萧湘圈着的手，拉着她往西门方向走。
“那两保安守在那里干什么，要不要查学生证呀？”萧湘胆怯地问，紧紧偎依着杨旭天。
“你又不是危险人物，查什么证？”杨旭天心里笑着，想起头一次来清华参加博士考试时自己心虚地主动拿出准考证呈现在保安面前以求放行，惹得保安以为是问路的热心地指点半天。“清华早就对外开放了，校园内有很多景点，每天特别是寒暑假与长假期间都有很多游人来参观。只要你不是带罪之身，随时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进来。”边说边从专为行人设计的侧门跨入清华，在萧湘睁大的眼睛中杨旭天走进堆满自行车的车库取出自己的那辆崭新的“永久”牌坐骑。
“啊，你在学校里骑自行车干吗？”萧湘惊奇的问。
“校园太大，没有自行车寸步难行呀。不要说学生人手一辆，就是有些老师老教授都骑自行车呢。”杨旭天解释。
“哦，这就是你们的校园交通工具呀，刚来就拥有私家车跨进有车族，了不起呀！”萧湘明白过来开着玩笑，看来之前听说过的清华校园大还真是名不虚传。
于是，杨旭天推着自行车与萧湘并肩走在通往校园深处两旁站满各色花木的路上，杨旭天手里拿着一张校园地图边讲解边说：“这几天一直都忙着注册报到，见导师，落实实验室，跑来跑去不得不买了自行车。清华校园里面有很多景点，我都还没到过几个地方。”
“没事，来日方长。”萧湘拉着杨旭天的胳膊东瞅西瞅，兴奋与新奇劲头丝毫不差那来来往往的入学新生。
“这河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连着西门对面的北大呀？”刚进校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路右侧的河流，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萧湘忍不住问。
“我也还不知道呢，昨天在二校门那块问别人，说是清河，但是你看那河水……”杨旭天摇摇头。
“你是说河水不清了，哎哟，早就告诉你了，北京污染挺严重的。”萧湘像是见惯不怪，“能住清华里面算好的了，你就知足吧。都住北京呢，他头顶上那片天空也没安装空气清新器呀，难道你还觉得自己被亏待了！”
“嗨，我是说我们环境类的从业人员任重道远呀，你瞎猜到哪去了？”杨旭天笑道。
“知道你时刻都不忘学习，幸好还没成书呆子，像你这样的人不上清华谁上清华呀！”萧湘撇撇嘴，忽然指着前方惊叫，“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围着那么多人？”
“哦，二校门。”杨旭天答道，“参观的人太多了，那天也是吓了我一跳！”
萧湘一路小跑着上前挤进人群，右侧一圈带着“星星旅行社”红色运动帽的中学生把一位年轻小伙围在中心，他正饱含感情不疾不徐地讲解着二校门的历史。
一扇乳白色大理石材质的大门高大地耸立在面前，承载经年沧桑又融合现代风采的“清华园”敞开胸怀兼收一拨又一拨游人的瞻仰，眼望“清河”，背靠一片绿草地后面的欧式清华大礼堂，这景致让萧湘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来，给你照张相吧！”杨旭天不知在身边站了多长时间。
“好，摆个POSE。”萧湘竖起两根手指，“耶——”地一声让杨旭天捕捉那美好的瞬间，数码相机的灯刚一闪，萧湘就出离位置跑到杨旭天边上要看照片，却立马傻了眼，画面上两张大大的脸庞使萧湘那娇小的笑脸倒成了背景。
“哟，你这是给谁照相呀？”萧湘笑嗔。
“没办法，开学期间每天都这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有更多的人等着，时刻有人换动，能照到你的全影算不错了，呵呵。”杨旭天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说。
“嗯，清华的魅力就是大，以后等人少的时候再补照吧。”萧湘指指二校门身后，“往大礼堂那边去看看吧。”
萧湘或躺或坐在日晷前面绿油油的草地上以各个方位拍了一组照片后，杨旭天看看表说：“都十二点多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萧湘意犹未尽地站起拍拍身上，挽着杨旭天的胳膊，“走过去吧。”
“挺远的，从这里走到寝室食堂得二十多分钟呢。”杨旭天打着预防针。
“没关系，边走边看边聊。”平日坐在办公桌电脑前，极度缺少运动，萧湘刚好想散散步，尤其是在这迷人的菁菁校园。
“那也好。”杨旭天同意了，推着车并肩绕过大礼堂就来到了河沿上。
“哇，又有一条河，清华就是不一样。”萧湘眼睛发亮。
“嗯，荷塘月色那边还有湖呢，保证你喜欢。”杨旭天介绍。
不一会儿来到一条林荫大道，前后望不到头的样子，来来往往的自行车队组成一道独特而别样的风景。他们刚要往左边拐，被前面要转到旁边食堂的自行车挡住了，只得停了下来，但是右侧从林荫道上驶来的自行车却没刹住，一下子撞了上来，杨旭天赶紧松开推车的手，拉着萧湘后腿两步，那辆自行车载着主人双双压在了杨旭天的车上，引得后面跟上来的几辆也纷纷效仿，造成一时间的交通停滞。
“哇，我之前见过堵车的，但没见过自行车堵车的。”救出车后，萧湘惊魂未定。
“呵呵，见识了就好，在这里是小汽车给自行车让路，谁要是不小心把车开到了这里，这个时候寸步难行不说，还会引得怨声四起。”才不几天，杨旭天就露出见惯不怪的样子。
“这是什么小区呀？”一路小心翼翼地沿着人行道慢吞吞地走，十多分钟后来到一片欧式建筑前，萧湘好奇地问。
“学生宿舍。”杨旭天答。
“哇，真好！清华学生真幸福！”萧湘张大嘴巴，“我租住的房子都没有这十分之一好，你也住这里吗？”。
“这边是本科生公寓，我住十四栋，就在我们要吃饭的食堂旁边。”杨旭天解说。
“那我能进去吗？”光看外表还不够，萧湘想深入内在。
“行呀，吃完饭就去。”杨旭天应允。
“食堂在哪里呢？”又走了一阵，萧湘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前面就是。”杨旭天抬抬手。
“哇，我见过气派的学生食堂，但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学生食堂。”顺着杨旭天手指的方向，一栋四层的现代化大楼矗立眼前，“紫荆园”三个字在不算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依然灼灼生辉，刺得萧湘不住地赞叹。
进得食堂，萧湘止不住拉着杨旭天坐着电梯上上下下几个来回沿着窗口参观，很快总结出各层供给的食物：一层是各种风味小吃，其余各层以炒菜为主，但口味不一。最后他们选定三楼，由杨旭天刷卡买了一个炖锅、两个炒菜外加两份米饭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这个蘑菇鸡挺好吃的，”萧湘夹了一筷子给杨旭天，“这么好吃的食堂，昨天怎么不让我来你们学校，这几天你都忙什么呢？”
“是这样……”杨旭天刚要解释，手机也跟着发出声音，杨旭天赶紧接听，“喂喂喂”了几声就跑到楼梯间去了。
“李威刚来了。”两分钟后杨旭天边收放手机边回到座位，“李威刚你还记得吗，我本科时一个寝室的。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要组织一次北京的同学聚会，说是为了欢迎我，也邀请你一起去。所以我昨天就忙了些，准备今天好好玩。”
“好哇。”萧湘微锁的眉头顿舒，满口答应，“他在哪里？”
“开车来的，就停在我们宿舍楼下。”杨旭天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接他，五分钟就回来。”
趁着这个空档，萧湘又沿着窗口走了一圈点了两个小炒，征得卖饭师傅的同意等着杨旭天回来买单。
“哇，挺丰盛的吗，比我们学校食堂好多了。”看到满桌的饭菜，李威刚边和萧湘打招呼边称赞。
“随便吃点，呵呵。其实桃李园那边三楼是点菜餐厅，不知道你来，不然就请你去那里了。”杨旭天觉得没尽到地主之仪。
“这两个是新加的，我再去买个菜，把你的卡给我。”萧湘赶紧说。
“不用了，我们都老同学了，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其实我都已经吃过了，本来准备晚些过来的，处理完事情刚好从这经过，自毕业后都没见到你，十分想念，所以就不请自到了，没打扰到你们吧。”李威刚赶紧制止，“晚上我请客，有本科时候的十多个同学呢。”
“嗯，好哇，那现在就将就着吃一点。”杨旭天也不勉强。
“我去买点饭吧。”萧湘拿着卡离开。
“你们下午有安排没有，要不直接和我一起早点去，从清华坐车去差不多得两个多小时。今天大家都没事，会去得比较早。”李威刚嚼着饭粒说。
“这样也行。北京就是大呀，大家平时也不常见面吧。”杨旭天点头。
“对，太忙了。”李威刚感叹，“就是在一个城市都难得一聚。”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整层餐厅只剩下他们三人了，直到餐具回收处的工作人员担心他们桌上的几个盘碗会成为落后分子耽误自己的时间而犹豫着来提醒，杨旭天才连声对不起地掏出手机，李威刚凑上前瞄一眼，建议说：“现在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在校园里随便走走就过去吧。”
“好哇，要是提前知道你来，我也能作个准备，呵呵。”杨旭天还是觉得自己慢待了老同学。
“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别这么客气呀，多见外！”李威刚拍拍杨旭天的肩膀。
于是他们送回餐具，沿着楼梯往下走，又围着紫荆操场散步，李威刚打了几个电话后说：“现在可以走了。”就领着杨旭天他们坐上自己的日产车。
这个钟点周日的北京交通还不算堵塞，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走进了一家离李威刚家不远处的一装修半新的酒店，刚近包间门口就被五六个早先到来的同学的欢迎声簇拥。
在大家互相嘘寒问暖和有关毕业三年后学习工作生活与情感的汇报中，其他同学陆续而至，五点半开宴时的实到人数上升到十五人，李威刚打趣着说幸好定了这个特大号的包间。由于是理工科院校的原因，其中只有一个女同学李丽华携男友参加，而其余三位女士包括萧湘在内也在充当着家属的角色，坐在萧湘右侧身边的是李威刚相恋三年的女友柳婷玉。
“诶，你们在一起时间也挺长的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们一班同学谈话插不上嘴，萧湘问柳婷玉。
“早呢，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结婚哪？”柳婷玉笑着回答。
“啊？李威刚现在不是有房有车了吗，而且当上了部门经理，他应该算是这一帮同学中过得最好的吧。”萧湘不解。
“呵呵，房贷车贷还起来都有压力，结婚的钱哪里来，起码还得积攒个三年四年的。”柳婷玉解释。
“我也有同感！”隔着一个座位的李丽华接口，“再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哪能草草解决呢。”
“是呀，尤其对女人而言，谁都希望有个体面而风光的婚礼。”也许大家都到了适婚年龄，也许结婚本来就是一件人生大事，一提起结婚，大家就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这不，左身旁的女孩张静也加入了队伍，“你和杨旭天结婚时花了多少钱？”
“我们哪，没有举办婚礼。由于两家相距较远，就是分别请了亲朋好友吃个饭。”听到他们对婚礼的要求与憧憬，相形之下萧湘有点尴尬。
“啊，这么简单！那有没有拍婚纱照？”李丽华问。
“请朋友随便拍了两张，当时我们都上班，婚假也只有两周，来来回回地跑，没有时间去照相馆。”萧湘的压低了声音。
“那以后再补拍也行，这不都在北京了吗？”柳婷玉赶紧圆场。
“也是也是，结婚嫁的人最重要了，打同学起我们大家就觉得杨旭天特优秀。”李丽华也赶紧安慰，“他现在是清华博士了，知识就是力量，前途光明着呢！”
“对，杨旭天大学四年就是我们的学习榜样，尤其是像我这种考试只求保过的。”李威刚一只耳朵听男生的，一只耳朵听女生的，“硕士保送，现在又考上了清华博士，太优秀了！”
“就是，就是，太崇拜了！”另外两个男生也附和。
“萧湘，可能你很优秀，但是你最最优秀的地方就是找了杨旭天做男友。”李丽华说得很认真，当着自己的男友这么赞美另外一个男人，那么自然而随意。
“并且把他迅速变成自己的丈夫，不然不知要被多少女生虎视眈眈呢，哈哈哈……”刚才说话的崇拜者之一接口补充，惹得其他人也跟着笑，李丽华的脸却微微泛红。
萧湘隐隐约约听说过，原来他们班仅有的六个女生就有一半给杨旭天递过纸条，李丽华属于一半中的一半。
“高考能上你们学校的都是优秀分子，你们现在的另一半怎么样了，怎么只有杨旭天一个人走进围城呀？”萧湘不以为然地挪揄。
“唉，毕业后不再一起的基本上都劳燕分飞了。”女友去南方一个月后就提出分手，吴洋深有体会的感叹。
“现在的女孩子提的条件都很高，房子车子票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还要求哪哪都有面子。”辛辛苦苦追了两年的女朋友昨日提出分手投入他人怀抱，张浩然显然还沉浸在痛苦中。
“这样也好哇，不然你也会像赵骥峰那几个人有女朋友的人一样去鹊桥相会，而不来参加今天的聚会了。”李丽华想从另外一方面给予安慰。
“这年头，女朋友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且一去不复返，只有我们这些老同学之间的情谊才是真真切切的，一呼即应。”大学时的女友毕业即分手，现在又在寻觅第四任的高永强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拿起面前服务员早已斟满的啤酒准备浇浇就要升腾的火气。
“来，来，大家一起干杯！”这时李威刚端起酒杯站起来，“难得一聚呀！”
“是呀是呀，还要感谢杨旭天呢，给了我们一个相聚的机会。”另外一个同学跟着附和。
“谢谢，谢谢！但是不好意思，大家知道的，我不能喝酒！”杨旭天微笑着说，“随意可以吗？”
“那你换杯饮料也可以的。”李威刚说，“老同学了，咱喝的不是酒，喝的是高兴！”
“对，今天真高兴，大家一定要尽兴！”杨旭天身旁的同学一仰脖子来了个杯底朝天，大家也就不甘示弱地跟着效仿。
上酒上菜上饮料，萧湘厕所也上了五六趟，大家还兴致勃勃谈兴不减，尤其是男同学们滔滔不绝如江水，好像不道尽分别三年的每个日子与细节不罢休似的。到了服务员补上最后一盘菜肴而宣告停止点菜的时间，李威刚说：“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杨旭天，要不你俩晚上就不回学校了吧，我们家的客房也是双人床的。”
“我明天一早要上班，怕打扰到你们。”萧湘推辞。
“没关系！不过我们一般都要八点过才起，你们走时关好门就行了！”柳婷玉说。
于是，萧湘也不再推辞，杨旭天就答谢答应了。十二点半光景，在同学们互道珍重的依依惜别中坐上李威刚的车回到附近的家。
胡乱洗漱后他们互道晚安各自走进自己的卧房，一关上门杨旭天兴奋劲儿没过似的拦腰抱住正要脱衣服的萧湘，嘴巴就贴上她的脸。
“嘘，这是在别人家，这么晚了会打扰到别人的。”萧湘吓得赶紧推开他。
“我不管，小声一点就是了。”杨旭天继续，手也不自觉地伸到萧湘的乳房隔着薄薄的夏衣抚摸着。
“我怕有危险……你都没穿雨衣……”抵抗一阵无效的萧湘也开始香喘嘘嘘，软软地倒在床上任由杨旭天剥开自己的衣服。
“穿啥雨衣呀，今夜星空晴朗。你上周在我们家的时候不还在例假中吗，现在应该是安全期。早就想要你了，我都憋得不行了……”杨旭天加快速度，捉住拉开乳罩弹出的小白鸽就一口含了上去，空出双手褪掉自己的T恤与裤子，萧湘压抑着自己的呻吟声不自觉地迎合……

紧张的一周，好不容易把假期积压的工作处理得接近尾声了，周五外出吃午饭时，萧湘抽空给杨旭天打了个电话：“下班后我去你们学校好不好？”
“你想来就来吧，我等你一起吃晚饭。”杨旭天当即答应。
于是五点一到萧湘就拎包走人，快步走出公司大楼来到公交车站，高峰期的人群黑压压的。等了半个小时被人推耸着挤上第二辆车，半着地半悬空地站到小腿酸麻才到清华西门站。
“不好意思，堵车。”软着腿奋力挤下车，萧湘对等在站台的杨旭天抱歉的笑笑。
“没事，在北京不堵车才怪呢，我昨天和室友去中关村电脑城就用了半小时。”杨旭天体谅地说，随手接过萧湘的包。
“唉，真是又饥又渴又累又困，早先知道带瓶水就好了。”萧湘恨不得自己能有先知先觉的本事。
“这个时候食堂窗口基本上都关门了，我们去桃李园三层点菜吃吧。”杨旭天说着就从西门进了校园，取出自行车载着萧湘使劲踩踏板。
餐厅里人声鼎沸热浪腾腾，入口处有十来个人在排队等位置，萧湘和杨旭天也只好隔着一段距离站着，一个服务员走上来问清楚几个人，指着靠近阳台处一张有三个人正在打包食物的桌子说：“你俩去那张桌子边上等着。”
等桌面收拾干净，萧湘一屁股坐下，首先要了一杯白开水却热得烫手，和杨旭天商量着点了两菜一汤，歇了一阵精神才稍微好转。
肚子叽里咕噜的，两杯开水都凉得下肚了服务员才端上第一道菜，要了米饭狼吞虎咽一通，肚子半饱，一菜一汤也先后登场，这时萧湘倒觉得没多少胃口了，打着饱嗝抬头开始关注餐厅的情况。就餐的多半是学生，也有些陪同新生赴京报到还未离去的家长，每张桌面都摆得满满的，有的桌子上装菜的盘子甚至叠放着，相形之下萧湘倒觉得自己这桌像是出自非洲了，刚准备告知正在埋头苦干的杨旭天这一重大发现，突然一张十来个人围坐的圆桌前有个起身似乎要去洗手间的女孩十分面熟，便不由自主地挥手示意。
或许是眼角余光感觉到了萧湘摇摆的手臂，那个女孩突然转过脸来，面露喜色，穿越几张桌子走了过来。
“萧湘姐，旭天哥，你们也在这里吃饭，真是巧！”林梦纯不像火车上那么羞涩，倒先打起了招呼。
“是呀，都说清华大，其实世界就是这么小，呵呵。来，坐，陪姐坐一会儿。”萧湘站起拉着林梦纯的手，自己挪到里面一个空着的位置。“我们聊聊天，你接着吃。”就把有点惊诧地和林梦纯打完招呼的杨旭天抛一边不管不顾了。
“好哇!”林梦纯并不推辞地坐下，好像忘了上厕所这回事似的，“那也是我们有缘。”
“嗯。工作找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始上班？”萧湘关心地问。
“唉，不好找。在网上投的简历都超过二百份了，只有三四个回复，还都是跑销售的。”林梦纯摇摇头，“人才市场也去了两次，一半以上不是保险就是业务员。”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呢？”萧湘哦了一声问。
“稳定点的，不用整天在外面跑，北京的公交车实在太挤。最好离清华不要太远。”林梦纯说出在自己看来并不高的要求。
“你学什么专业的？你长得这么漂亮，找个助理文员之类的应该不难。”萧湘想了想出了个点子。
“在招聘会上和人谈过了，都需要工作经验，而且有些公司还要求有驾照。最可气的是有个招聘负责人竟然挖苦说我这个‘金融贸易’专业人才对他们公司来说大材小用了。”林梦纯叹口气。
“在北京是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全国各地的毕业生每年有多少一走出校门就往这里挤呀，竞争太激烈了。”萧湘深有体会，“我们公司好像在招采购助理，我把人事部邮箱地址给你，要不你投份简历试试。”
在林梦纯拍手欢叫“太好了”后，萧湘拿出纸和笔边写边说：“公司在朝阳东面，离清华挺远的，我今天过来起码花了两个小时。”写好把纸条递给她，“你自己考虑考虑，我现在能帮忙的也就这点。”
“嗯，好，我先和尤强商量商量吧。”林梦纯高兴地收下纸条，“无论如何都非常感谢你！”
“对，尤强呢，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座位他会不会找你呀？”萧湘像是被提醒般的问。
“他们一帮同学都吃了快两小时了，我早就饱了。”说罢起身，“他喝了些酒，我还是过去吧。找到工作请你们吃饭。”说完摆着手在萧湘与杨旭天的挥手中婀娜离去。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吃，这么大份量的两盘菜都快被你干光了。”萧湘坐回原位，才发现盘子里所剩无几，“我也喝点汤。”舀了一勺汤加一块豆腐到自己碗里。
“不吃不也浪费吗，你平时饭量那么小，哪次吃饭不是我充当主力？”杨旭天笑笑说，也给自己装了一碗汤，“吃完咱们去荷塘月色那边走走。”
“哇，就是朱自清笔下的那个荷塘月色吗，太美了！”萧湘马上回忆加向往。
“提前打个预防针，荷塘还是那个荷塘，不过朱颜已改。我白天去过一次，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样。”杨旭天吸着鱼头里面骨髓。
“那你看到鱼儿在荷花丛中游了吗？”
“我看到几个人坐在湖边钓鱼。”
“晚上能看到鱼吗？”
“去了就知道了。”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差一截呀！“田田的荷叶”变得稀松了很多，岸上寂静不再，老人们的腰鼓与歌声远胜昔日蝉与青蛙的热闹。荷塘比自己想像的大了很多，绕着岸边走了两圈才知道由三个相通的湖面连接。或锻炼或散步的学生模样的人较多，时而能撞见长椅上或树底下调情的鸳鸯。
“也还是挺美的，不过现代化了很多。”萧湘依偎着杨旭天，朦胧月色下散步。
“是呀，在现代化的今天要保留原汁原味的名胜古迹真是有难度。”
“你说要不是因为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文章，这里是不是也会像你们宿舍那块一样平地起高楼了呀？”
“这个可不敢说。对了，我们男生宿舍是两人一间的，看样子晚上你也不打算回去了，住哪呀？”
“啊？本科时你们学校的硕士都两人一间呢，博士不都是分给一个套间的吗？”
“我们算是幸运的了，一来就能住新楼。听住在那里的老生说，为了争取好些的住宿条件，暑假前他们都集会静坐示威了。”
“啊，这样呀！那我晚上住哪里？”
“从二校门那块的桥过去，有个招待所。”
“时间不早了，那我们赶紧去定个房间吧，先把住处落实了再说。”
于是萧湘拦腰抱着杨旭天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穿过一片低矮的平方来到一座五层的白楼前，锁好车进门沿着楼梯上二楼才看到服务台。
“需要介绍信。”不等杨旭天说明来意，招待人员就略显不耐烦，“你是不是清华的学生呀。”
“我是，但刚入学不到两周，很多东西还不懂。”杨旭天解释。
“学校规定需要系里开证明才能住。”招待人员摆出政策为自己说话。
“那您看能不能这样，我爱人今天晚上先住下来，证件我们都带了，系里的证明我明天或者后天补开，行吗？”杨旭天有点着急。
“四楼405，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我这有记录的。”招待人员不愿再啰嗦，拿出钥匙扔在台面上，“四十五一晚，离开时结账。”
“好，谢谢！”杨旭天赶紧抓住钥匙，收回自己的证件，拉了一把萧湘就往上走。
“才45，挺便宜的呀。今天晚上你也不要回宿舍了。”萧湘笑逐颜开，感觉被运气撞了一下腰而捡了个大便宜。
“……403，405，就这里了……”萧湘抢过钥匙刚要插进锁孔，门却自动开了，走出一端着大半盆水的中年妇女差点撞到萧湘。房门大开后的房间出现四张单人床靠墙分放两边，一张年代久远失色的老书桌与一张油漆斑驳的衣柜站立中间隔开床铺，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二十岁衣着朴实的女孩各自或坐或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后来聊天才知道老太太与中年阿姨是婆媳，孙子考上清华了高兴得第一次来到北京城；那个南方女孩要去东北上大学在北京转火车而由同学领着逛清华。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明早过来接你吃早饭。”见此情景，杨旭天想留也留不了，在萧湘还在愣神的当儿赶紧道别离去。
“唉，我说呢，哪有45块钱一间的招待所。那个老奶奶的儿子几次三番来看老母与老婆，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真是惨！”吃着稀饭加鸡蛋，本来以为可以拥夫共度良宵的萧湘抱怨着，此刻她还不知道，更惨的还在两年后等着她呢——那个粗暴却总显得理直气壮优越感十足的男服务员不敲门不打招呼猛然闯进房间要拿开水瓶的时候，正在换衣服的萧湘一丝不挂春光尽漏。
“那一会儿我给我们同寝室的打个电话，告诉他中午别回去睡午觉了，你去我们宿舍休息一下吧。”杨旭天体谅的说。
“你肯定也累了，一起休息吧。”萧湘想弥补昨夜之损失。
“那是当然，我不在，谁保护你呀！”杨旭天不怀好意的笑。
“这楼层之间这么低，看着怎么像宾馆呀。”出了电梯走在紫荆14号公寓的过道里，微弱的灯光使萧湘觉得空间低矮而阴暗。
“呵呵，前几天也听别人这么说过，习惯了就好。”杨旭天打开自己的房间，“进来吧。”
房间里面倒是比过道宽敞明亮了很多，一人一床一书桌，显得比较舒坦整洁，走到窗前还可以看到一片疑是在建的工地与远山，萧湘的心情也跟着敞亮开来。其实每个门牌号分AB两间，都有通往中间阳台的门，阳台上摆着一张围着四把椅子的方桌，不知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个讨论问题的公共场所，还是提醒大家四人刚好凑成一桌打牌玩乐。但是据萧湘后来的观察与了解，在有着悠久的“自扫门前雪”传统风气的影响下，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清华园里，许许多多这样弥足珍贵又叫人仰视与向往的空间沦落成了灰尘与废弃物的栖息地。
“也还不错，要是一人一间就好了。”萧湘头靠在被子上半躺着，还在奢望着二人小空间。
“女博士一人一间，要是你也能来清华读博士就好了。”杨旭天找出一个床单当窗帘挂好，也走向床边。
“开玩笑吧，就我这样的厌学分子，哪能上清华？再说了，我要是能上清华就不会找你了。”萧湘还记得获悉考研落榜后，提出分手时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她当作世间之宝一样的前男友坚决不同意，萧湘不忍心看到连声问着“为什么”而伤心欲绝的他流下不轻弹的眼泪，抛下一句“你要是能考上研我就嫁给你”而捂着嘴扭头跑开，漫无目的却发现自己走到了不久前向自己表示爱意的杨旭天的学校，一周后成为通过保研正读硕士二年级的杨旭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女友。
“那你找我干吗呀，啊？”杨旭天说着就凑过来。
“哼，想干啥你自己还不知道？”萧湘用食指刮了一下杨旭天的鼻子，双手随即勾住他的脖子。
“想干就干……”杨旭天立刻感到气粗，用嘴封住萧湘的唇。
“怎么这么多脚步声，隔音效果真差。”等杨旭天空出嘴呼吸的时候，萧湘眼睛打着转儿说。
“唉，不管他，大家吃完饭刚回来。”杨旭天继续，尽力挑逗萧湘。
“那你室友不会突然回来吧？”萧湘想先排除难堪。
“不会，他人很好，电话中他很爽快就答应了。”杨旭天帮着放开顾忌开始迎合自己的萧湘脱衣服。
“丁零零，丁零零……”桌上电话突然响起，吓得渐入状态的萧湘一哆嗦，杨旭天连忙示意不要接，等铃声过后继续动作。
“我要……”，瘫软如泥的萧湘呢喃着，斗志更加激昂的杨旭天正要发起进攻，一阵敲门声响起。
“嘘！”杨旭天悬在半空，想故伎重演地静等敲不开门的人自动离去。
“你快起来，要进来了！”听着钥匙插孔的转动声，萧湘吓得赶紧推开杨旭天，随手拿过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上。
“小齐，你怎么回来啦？”杨旭天赶紧套上衣服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喊。
“哦，里面有人呀，刚才打电话怎么没人接呢？”好像是楼长的声音，“有人来修网络端口。”
“等十分钟好吗？”杨旭天这才想起几天前小齐拿出笔记本上不了网的事情，边示意萧湘穿衣服边拖延时间。
“真狼狈！要不去我那里吧，虽然与人合租，好歹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坐在校园长椅上，萧湘像霜打的茄子。
“也行，我还没去过你那里呢，都不知道你住得怎么样。”杨旭天点头。
但当杨旭天知道萧湘的居住情况连续往那里跑三四个周末后就不愿意再去了，花在路上的时间来回就是六七个小时，需要在朝阳东面的管庄倒车再坐几站路才能到萧湘住处。这个老居民区陈旧而脏乱，在外就餐的选择不外乎就是楼下马路对面小小菜市场的两家低矮面馆加上菜炒得难吃又不卫生的一家饭馆。杨旭天第一次来就让萧湘换个好点的地方住，萧湘的理由是刚来北京的时候就住这里了，当时一个多月没找到工作而钱袋却将要见底，同屋的玲姐帮她垫付了两个月的房租，差不多三个月的咸菜馒头方便面中间偶然的牙祭也是玲姐提供的，而她的实际工资还没有萧湘找到工作后赚的一半多。虽然她先于萧湘几年来北京，但由于只有中专学历，并不能挣到多少钱。很好很善良的一个女孩，这不杨旭天来的几个周末，她都找借口尽量不归家而留给他们足够的两人空间。
“下周我就不来了，除了呆在你屋里都没啥可干的。你要是愿意就去我们学校吧。”周日，忙活大半个上午做出几个菜，萧湘解开围裙坐到桌前，杨旭天也放下书本。
“去你那好是好，清华校园里我还有很多地方没逛到呢。可是住哪里是个问题。”萧湘再次提出这个横亘在眼前的难题。
“是呀，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刚来北京又没有合适的朋友。”杨旭天挠了挠头，端起碗刚要往嘴里扒饭，“上次你不是说过，你们原来寝室的王心怡在北京吗，她住哪里？”
“我也是在校友录上看到的留言，她在中关村，是离清华近，但毕业后我们一直都没有联系过。”
“啊，你们大学里不是死党吗？”杨旭天诧异。
“嗯，就是不知道昔日的死党今天是不是真的死掉了。”萧湘欲言又止话中有话。
“为什么呀？”
“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不是你们系拿特等奖学金的那个吗？听你说过学习特好的。”
“原来是，还有你不知道的。”萧湘想了想接着说，“还是告诉你吧，临毕业那会儿她和石康辉好上了。石康辉你知道是谁吧？”
“那你跟他都分手了，他再找新的女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呀。”稍感惊奇之后，杨旭天比萧湘想得开。
“哦，一个是我最好的女朋友，一个是我前任男朋友，他们走到一起难道我心里没疙瘩吗？”萧湘叫起来。
“有疙瘩说明你还在乎，不知你在乎谁？”杨旭天点醒。
“石康辉是我先提出分手的，他找谁我都没话说。但对王心怡，我真心实意，她对我也好像掏心掏肺的，我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当时她还说我选择你绝对正确加明智呢，说你智商直逼她男友之上。她男朋友以全系第一的考研成绩被北师大录取，她以此为资本不知炫耀了多少次。”忆往昔，萧湘胸脯有些起伏。
“人都是会变的。你大四下学期整天呆在我们学校，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呀。”杨旭天帮着分析。
“也是，为了躲石康辉的围追堵截，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和我们寝室的人都很少有说话的时间，王心怡和我谈了几次石康辉的事情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了。”萧湘稍稍平静。
“那从现在起再找说话的机会呀！”杨旭天这次倒是有点开玩笑的味道，因为他估计她们的友情遭到了某种破坏。
“嗯，那我试试。”萧湘倒是认真起来，可能是太不想失去这个昔日被称作系里“姊妹花”的另一半吧，漂亮不说，实有几分相像，想起刚入学不久两人就形影不离，挽着手并肩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男同学的眼球，有时还会送上几声口哨。“但我这里不能上网，上班后去办公室再联系吧。”
“我也只是说说，要是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杨旭天想放弃了。
“见色忘友，这是我们同寝四年的姐妹们对我最后阶段的评价。”萧湘笑笑，“其实有些朋友我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可能老天给我安排了这个重修旧好的机会。经你提醒，我真想试试，有消息告诉你。”

“亲爱的，我给王心怡联系过了，想知道结果吗？”周一午饭时分，杨旭天在食堂里接到了萧湘的电话。
“嗯，你说。”口里喊着饭菜，杨旭天含糊答道。
“哎，是你叫我联系的，怎么你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呀？”萧湘觉得杨旭天应该和自己一样兴奋才对，“知道吗，王心怡说一直都在打听我呢，也一直想和我联系，就是怕碰到冷钉子。说我主动联系她，她简直乐疯了，要不是定好了今天下午去上海出差的机票，晚上就要请我吃饭。”
“哦，那好哇！”杨旭天咽下那口饭，得空回应一句，“那她现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石康辉他爸爸一年前在北京开了个分公司，由石康辉和王心怡两个掌管，他们俩订婚了。”
“好事呀，祝福他们。那你们吃饭时带上我吗，石康辉呢？”
“你想去就去，不过最好别去，因为石康辉在英国半年后才能回来，我们姐妹俩想好好聊聊，约好这个周末在清华见面。”
“你们怎么闹到我的地盘来啦，知道清华女生少，来吸引眼球吗，呵呵。”
“去去去，少贫嘴，周末见！”
萧湘挂断电话，脸上挂着发自心底的笑容，但这个笑容很快就被公司宣布的一个紧急通知冻结了。
由于中秋与国庆双节临近，中国区大老板要对各个城市进行业绩巡查，主管及主管级以上的管理人员周六要参加会议，整理资料分析数据，大老板要求各个部门做好演示文稿，十一放假前两天轮流陈述。这样萧湘就比其他人更忙了，一是因为坐上主管这把椅子才刚三四个月的时间，而且婚假期间还闲置了一个多月，作为新人需要请教人的地方很多，也需要格外的小心加仔细。二是因为同部门另一主管十一结婚，婚假从中秋节前一天开始生效，葛总就把那个部门一半多的工作分派给了萧湘。于是，中秋月圆之夜，人却不能相聚，萧湘就着绿茶嚼着月饼盯着电脑一通宵，第二天起床梳洗后罕见地往平日肤如凝脂的脸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去参加上午的陈述与批判大会。
第三天下午完成另外一个部门的演示，会议室里葛总微笑着小声对萧湘说：“下班前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五点差一刻，萧湘敲门应声而入。
“来啦，请坐！”葛总笑意满盈，“讲得不错，连大老板都表示比较满意呢，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您栽培得好！”萧湘谦虚地笑笑。
“能得到个好员工不容易呀，特别是像你这么优秀的。”葛总毫不掩饰地表扬，“能者多劳，我打算给你部门添加两个新人。这是我叫人事部送来的简历，你拿去看看，自己选两个人，满意的话十一以后就可以开始上班。”
“啊，这个，好吧。”萧湘一下子显得有点措手不及的样子，反应过来后犹豫着接过那一撂简历。
“好，我相信你，你自己要更加相信自己，好好干！”葛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家这次表现都不错，尤其是你，这样从明天开始，我们就都可以过一个好假期了。”
“谢谢表扬，国庆节快乐！”萧湘见状站起来道别。
回到座位整理完台面上的东西，拎起包刚要走，萧湘禁不住翻了翻那一叠简历。没看一半呢，她把简历往包里一塞，鼓鼓囊囊地就往车站跑。

“我看到你的短信就来这里等你了。”接过挎包，扶着精神萎靡还微微喘气的萧湘，杨旭天发出久别胜新婚的欣喜。
“我好难受，人太多了，挤死了，感觉好闷。”萧湘手抚胸口，感觉一股恶气要从胃里冒出，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是不是太饿了，这几天累得够呛的，要不我们去吃西门鸡翅吧。”清华西门公交车站不几步远就有好几家烧烤店，“听我们同学说味道挺好的。”杨旭天拍拍萧湘的背，稍好一点就拉着她往烟雾缭绕的烧烤店走去。
“哇……”一股烟草味混杂着烤肉的油香味飘进萧湘的鼻子，穿过喉咙沁入脾胃，终于把萧湘胃里迂回多时的东西勾引出来了，幸好萧湘预见性地跑到墙角一隅，不然会吐了一地定会招来谩骂。
“啊，怎么啦，还吐啦！”杨旭天赶上来。
“我怕这个味道，哇……”刚一张嘴，那股杂味又冲进肚里，逼出更多的呕吐物。
“那我们去学校里面吧，这个地方空气是不太好。”杨旭天扶着她欲离开。
“我，哇……”好像一张开嘴，空气就要进肚子排挤内脏似的，这次连酸水都吐出来了。
拍背，抚胸，稍稍好一点，萧湘抿着嘴刚要示意杨旭天离开，这时一对情侣从旁边路过，女孩瞅了一眼萧湘扭头对男孩说：“她是不是怀孕了，吐得和我那个时候一个样……”
“今天什么日子？我都忙得忘记时间了。”为了准备下午的陈述，本来中午饭都没好好吃，又在公交车上肉搏两小时，早就饥肠辘辘现在又吐空了胃，萧湘有气无力地扯着杨旭天的胳膊走进校园，感觉空气中的味道淡薄了许多，这才敢开口。
“9月30号呀，明天不是十一吗？”杨旭天显然也听到了那个女孩的话，“你是不是担心……？”
“是呀，都过了两三个星期了还没来，我一直都挺准时的。”萧湘闭着眼睛等积攒了点力气接着说，“这段时间太紧张太累了，生活也不规律，也有可能发生紊乱。清华里面有药店吗，等会去买个试纸看情况如何。”
“有，在照澜院那边，我们现在就去。”杨旭天赶忙去推自行车。

“双杠，”萧湘从寝室卫生间走出来，把试验棒递给正坐在电脑桌前等结果的杨旭天看，“药店里的人说这一种是最准的。”
“那，你说，怎么办，要还是不要？”虽然也猜到了这个结果，未经世事的杨旭天还是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说呢，能要吗？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工作才刚起步。”萧湘叹了口气，顾虑重重，“但是现在不孕的也挺多的。我们公司一女同事，第一次怀上的时候打掉了，到现在都五六年了一直想要都没怀上。她说医生告诉她，有的人第一次流产以后很难怀上，而打胎两次后就会形成自然流产，以后想要小孩都难。”
“那如果这样要了也行，反正迟早都得要小孩的。”杨旭天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天你没喝酒吧，唉，在别人家里，叫你小心还不注意！”萧湘后悔又无奈，“明天去医院查查吧，看医生怎么说。”
“一切都很健康，孕期要注意营养，避免辐射，最好别在你所说的到处都是电脑的地方上班。”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很和蔼，“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现在很多都不想要小孩，怕影响体型，不过要得越早体型恢复得越好。你都不满二十三周岁，小是小了点，但当妈是迟早的事，好好照顾自己吧。”
“谢谢医生！”萧湘拿着检查结果退出房间。
刚一出现，等在大厅的杨旭天就迎了上去。萧湘也不说话，只是把结果递给杨旭天，跟着他往外走，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怎么啦，倒是说话呀。”回到寝室，萧湘闷不作声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个小孩，你想要吗？”萧湘突然问。
“医生都说可以要，既然有了，那就要吧，早生有早生的好处，我哥象我这么大的时候小孩都两岁多了。”杨旭天接受了既成事实。
“好什么好呀，一点基础都没有，一点准备都没有，小孩子不是说生下来就完事了的，养育教育才是最重要的。”萧湘显然考虑得更多一些。
“一两岁的时候可以放在家里让爸爸妈妈帮着带，等孩子三岁了我也就毕业了，清华博士毕业养个小孩应该没有问题吧。”杨旭天耐心地讲道理，“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要，反而会让我分很多心，而且如果你能做到一个较高的职位的话，就更舍不得离开工作岗位而回家生小孩了。”
“说起我的工作，我就怄气，毕业后工作才满一年，经理刚刚奖励我要给我升职，升迁表格都填好签字了，你硕士毕业一找到工作就让我辞职和你在一起，说什么男女朋友两地分居聚少离多的恐怕导致劳燕分飞。我回到你身边呆了才两个月，你就想要读博士，想考清华又下不了决心，让我先来北京找份工作等着你，说是这样才有动力与目标。去年十一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又要我中断工作，我三四个月的主管椅还没坐热呢。你说我的工作这样频繁的换来换去，将来什么公司还敢要我呀，而且工作只会越来越难找，现在大学毕业生这么多，我也才一个本科，拿着这样的履历有什么资本与人竞争啊！”忆往昔浮动岁月，萧湘激动起来。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我读博士期间，你怀孕的时候刚好可以复习考个研究生，这样一直保持着学习对肚子里的小孩也特别好。我原来读硕士，所以你一个本科是很般配的，但我现在是博士了，所以你也就跟着拔高拔高，这样我们俩才不至于差得太远。”杨旭天不紧不慢，显得有理有据。
“杨旭天，你不会是看不起我学习没你好学历没你高吧，大四的时候还说我考研没必要呢。”尚妮撇着嘴。
“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呀，你不是也经常说想多读点书吗？看看，机会来了，而且还不只是对你一人好，咱们的宝宝在你肚子里就能跟着开始启蒙教育了。”杨旭天摸摸萧湘的肚子，逗着萧湘，“这么重要的教育可得提前一步了，对不对，老婆。”
“呵呵，没想到你还想到这么多，看来工作一年还挺催你成熟的，你硕士毕业那会儿我都觉得你还是个大男孩儿呢，单纯的白面书生一个。”萧湘觉得杨旭天说得有点道理，考虑得也算周全，口气倏忽就软了下来，“保持学习是有利于胎教，但是非要考研吗，说不定等我念完研究生也找不到工作了呢，都一把年纪了。”
“那时候我也该毕业了，清华博士应该能解决家属工作吧。”
“不一定吧，感觉知识贬值好快！”萧湘叹一口气露出并不乐观的态度，“我包里昨天装的那些简历呢？你自己看看，我们公司一个小小的助理就有四五个研究生应聘，其中有一个还是清华毕业的。我一不知名学校的小本科，工作两年就能做他们的主管。”
“真的？我看看。”杨旭天翻阅放在电脑桌上的简历，“这个专业在清华是冷门，可能当时为了能考上研究生，就报考了这样竞争不强的冷门专业，现在当然不好找工作了。嘿，怎么还有林梦纯的呀？”
“也不全是这样吧，每年高校的毕业生只会越来越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那么多位子空着等你。”萧湘的看法可没那么积极，“你看林梦纯，来北京也一个多月了，工作还没着落呢，本来想到这次能帮帮她的，但我一离开公司，还不知道她能不能应聘上呢。”
“反正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
“唉，不知她以后会怎样呢，尤强在学校里又不能帮到什么忙。”
“人各有路，少操别人的心，还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是呀，我们自己的事情也棘手着呢。首先是我们手头上的钱根本就不够，回我们家办婚宴，虽然没收你的钱，但是我自己给了家里两万，就几乎掏空了。而你的那些钱全都奉献给你妈了吧，那你说说我们现在还有什么钱来要小孩。我妈身体不好，我上班时一个月还能寄个三四百的，这样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我这里还有一千多，上次我妈看到你不高兴就问我，知道我一分钱都没有了后给了我两千。”杨旭打开电脑桌抽屉的那把小锁，从抽屉里拿出钱，“这些都给你了，你这两个月的工资也该照发吧。”
“嗯，还好结婚时多请了那一周的假在老总的照应下没扣工资，卡里应该有七八千块钱。”
“这不就差不多一万多了吗，在我们那个小城市一个月二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足够了。”
“哦，原来你都设计好了！人说女子有家才是嫁，你不守着我过过二人世界的小家庭，反倒把我推给你们那个大家庭。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省则省，但小孩出生后总不能让宝宝饿肚子吧。”
“哪能呢，我现在一个月也能有七八百的收入，在学校里又花不了什么钱，争取每个月往你卡里存一二百。第一年上完基础课，第二学年研究课题也应该下来了，我们导师经常接一些公司的项目，帮着做做说不定还能分点钱。”杨旭一笔一笔地算着，“再说了，我爸妈都有退休工资，你要是缺钱他们也会给你一些的。”
“但愿能像你说的这么顺利，但要想从你妈身上拿到钱，估计很难。”萧湘觉得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钱肯定不够用，不然那么多人都不敢要小孩，我们公司几个部门经理月薪过万都没要小孩，说是条件不成熟养不起。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了解，但敢肯定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要是我妈身体好，我真的愿意回到我们那个小镇，空气好民风纯，消费低，还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去你们家，真的不知会怎么样。要是北京房租不这么贵得要死，我都宁愿呆在这里不走。”
“那现在都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杨旭天没想到这么多问题需要考虑，在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是很简单的，上学就一头扎进学习，工作时做好分派的工作，与人交往时选择几个要好的同学就过来这么多年了，和萧湘谈恋爱时觉得心里有对方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物质上的铺垫。
“决定要这个小孩的话，走一步看一步呗，还能怎么样，你我都不是过来人。”萧湘虽然觉得前路不那么平坦，但毕竟她自己也不能预知未来的一切细节。
“那我找个时间帮你买票吧，我会送你上火车。”杨旭天觉得问题终于解决了，心里隐隐有种解放的轻松。
“这么着急干吗，我得先请假，都不知怎么对葛总说。”萧湘还是一筹莫展。

“葛总，我……”国庆节后上班第一天，萧湘按照在电话里和葛总约定的时间来到总经理室，脸颊绯红，不知如何启齿，“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知道您对我照应挺多的，才得到您的提拔我就要离开，真是不好意思！”
“我看好你是因为你自己表现很好，有能力。”葛总表扬以后话锋陡转，“但是如果知道你这么年轻这么快就要小孩的话，恐怕我还真得压压你，给别人一个机会。其实现在像你这么大结婚真算早的了，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认为你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后来找人事部要来简历才知道你二十三岁了，这样的年龄正是拼搏的好时候。”
“其实我们都没计划要小孩，纯属意外，但毕竟是个小生命，我们还是想保留。我老公说刚好趁这段时间学习学习，考个研究生。”萧湘解释。
“为什么要考研，学历高不代表能力强。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再加工作上的细心学习，比读研强多了，要读就读一些实用的。”葛总分析教导着，“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拿高学历的，你看我不和你一样也就一个本科吗，而且都非名校，我毕业也才七八年，现在多少研究生要花多少年才能做到我这个位置呢。薪酬你也知道，每个月已达首位不是一的五位数。不过我也学习，但是上的都是一些实用性的课程，看的都是一些实用性的书籍，有时感觉几个月内学的东西比大学四年都多，而且边学边融入工作，又带着工作中的问题去学习，这样有目的性的学习比纯粹的学院教育不知要强多少倍，身心都倍觉充实。”
“我老公要我考研，因为他现在是清华博士。”萧湘觉得葛总的话很有道理，突然底气不足，声音细如蚊吟。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被你那博士老公挟制了，有的人还是适合做学问的，但愿他是一只潜力股！”葛总叹了一口气，“都说女人对待婚姻就像经营事业一样，看来你也未能逃脱呀。但是给你一句忠告，经营自己永远比投靠别人重要！”
“您说得都对，我原来也这么认为，但是事已至此……”萧湘犹疑着。
“身不由己吗？”没等萧湘说完，葛总接过话，“所有的决定权都在自己！其实我到此时此刻都不想放你，但是你决意要离开，我也拦不了你。现在太多毕业生甚至于有工作经验的人都苦于找不到工作，但反过来很多公司又觉得找一个好员工不容易。我虽然直接领导你的时间不长，但已经观察你半年多了，事实也证明我提拔你的决策没有错，错在时机不对。这样吧，我来华北区也才一年多，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调走，如果你能回心转意或者研究生毕业后我还在这里，如果你还具备现在这样的工作能力，我会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以后你还从事这个行业，估计还会有交往的机会，毕竟跨国公司有名气的也就这么几家。”
“谢谢葛总！”萧湘有点哽咽，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葛总如此器重。
“没关系！有些人确实需要一个机会，抓住了机会一辈子的命运都会逆转，但很多人都缺少合适的机会，我这里尽我自己的能力再给你留着一个机会。”葛总微笑着，态度和蔼，“从你帮助部门解决那次危机后，我一方面觉得你能力强而提拔你，另一方面也在心里把你当作妹妹对待的，所以这些话我都只对你一个人说，可惜相处的时间太短，工作以外的事情我没能帮上什么。”
“您已经帮我很多了”，萧湘很感激，“有个事情还需要您帮我一下。”
“什么事情，是不是要我在辞职书上签字啊，呵呵。”葛总微笑着猜道。
“对，需要您的签字。”萧湘点点头，“还有，人事部说我从入职以来的保险都没有办理，我现在得补交我自己那一部分，公司那一部分才可以帮我补上。可是所有保险加起来都超过我上个月还没发下的工资了，扣除应得的工资我现在得补交四五千呢，可是我没带那么多钱。”
“需要我借钱给你吗？”葛总接口。
“谢谢，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湘赶紧说，“人事部说可以放弃保险，需要您和我本人的签字，这样我既可以拿到工资，已扣的医保还可以从帐户里取出来。”说着递过去准备好的辞职表和文件。
“唉，你这样缺钱怎么还能要小孩！”葛总叹了口气，挥笔签字，“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在公司呆一个星期交接工作。”签好字抬腕看看表，“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明天出差要一周多才回来，算我给你送行。”
办完手续萧湘兴冲冲地拨通了杨旭天的电话：“老公，一切顺利，放弃保险加上工资我卡里就有到一万多了，咱们宝宝有钱花了……”

辞职后第二天下午，杨旭天送萧湘到北京西站，虽然节后客流高峰已过，但十三亿人口的大国随便分流一点到首都就能使得北京西站随时都呈现出一片熙熙攘攘。车站上空漂浮着各色气味混杂的尘埃直往鼻孔里钻，萧湘真后悔没买个口罩带上。本想去厕所洗洗手，还没走到门口的位置，靠墙倚柱等车的旅客大口大口呼出的劣质烟草味悠悠地扑面而来，萧湘立刻捂嘴冲进厕所，拨开一个正在洗手的小姑娘，一柱固液相混的杂物从口里喷薄而出洒在水池里，萧湘立刻感觉心口出了一口恶气似的，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说对不起，正要发飙的女孩见状也只好作罢离去，萧湘正要道谢又有一股黄水冲口而出……
“看你吐得这么厉害，要不上车后换个卧铺吧。”杨旭天见萧湘脸色惨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实在有些心疼。
“算了吧，卧铺要贵一百多呢，再说上车后换座位也不方便，这个大箱子我拖来拖去也挺吃力的。”萧湘试着拎了拎，没拉动。
幸运的是火车开动后，座位对面一对中年夫妇看到萧湘不停地跑向水池去呕吐而很照顾她，得知送萧湘上车的杨旭天在清华读博士后更是照顾得像亲人一般贴心贴肺，第二天一大早到站后，还帮助萧湘拉着行李箱出站并送到出租车上，萧湘很感激，不停地道谢。
出租车驶到楼下时才刚过六点钟，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司机帮忙拎出箱子放在地上就忙着赶生意而开车绝尘而去，留下萧湘守着那只远超自己体能的箱子站在清早的凉风中瑟瑟发抖，直到隔壁那位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的高老头早起晨练时走下楼梯看到萧湘，帮着把箱子提上四楼。等高老头噔噔下楼的脚步声走远，萧湘开始敲门，从轻扣到重敲继而响捶，直到响声把隔壁的高老太吵醒起床开门看究竟时，屋里还一点动静没有。
萧湘不好意思再敲门，掏出手机给杨旭天发个短信，十分钟后没见回复就拨打他的手机，提示关机，只好拨打寝室电话。
“喂，谁呀？”杨旭天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半睁半闭的。
“我，到家了，但进不了门，都敲半天了。”萧湘压着火气。
“啊，我爸妈应该在家，你再敲敲。”
“杨旭天，我才知道你睡觉为什么那么死了，我把隔壁阿姨都敲起来了，不能再敲了，不然楼下的都出来轰我了。昨天你还说你爸妈都会去车站接我呢，怎么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回来一样？”
“他们是答应了要去车站接你，是你自己说不需要啊，说话可要讲道理呀！”
“谁不讲道理了，我这么说是客气话，但做得怎么样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就火车上的陌生人要帮我提行李我还推脱半天呢，但他们都还不放心而坚持送我坐上出租才离开。可是现在呢，却连你们家的门都进不了，真可笑！”
“是我的错，我告诉他们说不用接了，说你会直接回家的。你等等，我打电话试试，别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着急对胎儿不好，萧湘不断地对自己讲，但是心情却如潮水般起伏。
“老婆，实在对不起，我妈的手机关机了。家里没座机，爸又没手机，你再等等好吗？”
“杨旭天，你到底怎么和你爸妈说的，什么时候能进门呀？”萧湘实在按不住了，声音也随着火气陡然上扬，“早知如此，我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就不到你们家来了……”
带着吼的哭腔把隔壁高老太又引出来，开门一看就大概明白了什么事情后，热情地说：“你妈可能不在家，你爸起得晚，要不先来我们家坐坐吧。刚结婚就怀上了，恭喜呀。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这么受冻，快进来坐吧。哎哟，这么大一箱子怎么扛上来的，怀孕了可不能提重物的。”
萧湘坐在邻居家客厅的沙发上，饥困交加，悲愤交结，喝过阿姨端上的一杯温水，就靠着沙发扶手迷迷糊糊睡着了。
瞌睡正酣，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敲门声，然后从洞开的大门里传进婆婆略带责备的大嗓门：“这是你们家的箱子吗，怎么放到我们家门口了，挡着都不好进门。”
“哦，你儿媳妇回来了。在门外等了好一阵不见开门，看她怪累的，我就招呼她先来我们家休息一会儿。”高阿姨故意压低声音。
“天儿告诉我给忘了，昨晚去我弟弟那有事没回家，但他爸爸在家，怎么不起来开门。”拿出钥匙开门后，刚要进门又把头扭向高阿姨，“叫她回我们自己家吧，这一会儿功夫都等不了，大清早跑别人家里去干吗？”
“她怀孕了，看起来很累，坐沙发上就睡着了，还是让她接着睡一会儿吧。”
“女人不都是要生孩子的吗，你我都是过来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有这么累吗。”
“现在的孩子可金贵着呢，比不得我们那会儿了。”
“哎哟，她可不像我那大儿媳妇，从省城那样的大城市嫁到我们小县城，她家在一个小镇上，应该没有城市姑娘家娇贵。”
“再怎么说她也是读书人，大学生，应该没吃过什么苦的，看她长得那一漂亮的水灵劲儿，结婚那阵我们许多人都说她是我们院里最好看的新娘呢。”
“她是大学生，我天儿还是清华博士呢，哪点比不上她。”
“是呀，真是郎才女貌，让人羡慕！”
“可不是吗，能考上清华多不简单，我们这方圆几里也才出了我天儿一个清华博士……”提起自己的儿子，杨旭天妈妈就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最近在外面逢人就能得夸奖，多而久之，本来就很出色的儿子在她眼里就更加了不起了，这会儿正要打开闸门呢，猛地看见倦容满面的萧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高阿姨的身后，就要冲出口的一句夸耀就卡在了喉咙里。
“阿姨，谢谢您，我回去了。”萧湘有气无力地谢别，就要从二人的逢中钻过。
“看把你累的，吵醒你了吧。”高阿姨抱歉加慈爱。
“昨天在火车上一夜没睡，在你家睡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好多了，谢谢您还帮我盖着被子。”萧湘的声音仍然有气无力，但感激之情发自心底。
“你的床还没铺呢，我帮你把被子拿出来吧。”见状，婆婆打了个圆场就挤进自家门大门，向外面开的防盗门被箱子挡着自能半开，萧湘又道谢一番也进去了。
刚到客厅就从卧室传来杨旭天爸爸的声音：“我也知道她今天回来，但我没听到敲门声，怎么不用力点？”杨旭天家的房子是两室两厅的，比起高阿姨家的三室两厅好像小了很多，也估计是布局不够合理与收拾不够妥当。
“你说天儿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呀，她在隔壁等了两个多小时。”杨旭天妈妈担心，“天儿学习需要专心，不能让他分心，以后要注意些，毕竟她来我们家生孩子的，再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多好！”
“怎么现在生个孩子都这么大惊小怪的，你生两个儿子我都没在身边，怀孕时还得工作，不照样好好的吗？”
“是呀，天儿说在北京没人照顾，花费也大，所以要回家里来。”
“那以后多照顾照顾她就是了，但你老是不着家，今天我是真的一点都没听见，一会儿我跟她说开一下就没事了。”杨旭天爸爸干咳两声，“都快九点了，平时也没睡这么晚呀，得赶紧起来了。”
没等公公走出卧室门口，萧湘赶紧溜进自己的房间——另外一个小卧室，以免难堪。从衣柜里拿出上次临走前收拾进去的薄纱被，胡乱铺开倒头便睡。
“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吧。”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推自己，脑袋沉沉的，意识也迷糊，“她回家后一直睡到现在呀？”隔壁高阿姨的声音，“张姐姐呢，也没帮她做点吃的。”
“在家里等到中午见她还没醒就出去了，还没回来。”旭天爸爸答道，“看她一觉睡这么长时间我也有点担心，你刚才要是不过问，我也还准备问问你们怎么回事呢。”
“妈，挺烫的，是不是发烧了。”高阿姨儿媳妇朱秀梅本来是想帮萧湘理理那凌乱的头发，手一触到额头感到热乎乎的。
“可能是受凉了，早上看到她站在门外都像冷得发抖。”高阿姨推断，“看她现在又盖得这么单薄。”
“那我回去拿个棉被过来吧。”朱秀梅说着就要往外走。
“棉被我们家也有，早上他妈妈还说要找出来的，跟我一说话就忘了，我也不好开她的房门打扰。”
“叔叔，那你知道在哪吗，赶紧拿出来吧。”朱秀梅吩咐。
趁着杨旭天爸爸回自己卧室找棉被的时候，朱秀梅对婆婆说：“估计她又会和她嫂子一样，满遭罪的。张阿姨就是嘴里说得好，其实一点忙都不帮，整天不知在外面忙什么。”
“别人家的事情，少管的好。她一个外地人，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就帮点，远亲不如近邻。”高阿姨说。
“是，估计她也是不了解这里，她嫂子经常说早知这样就不嫁到他们家来了，就隔一栋楼，一年都难得来这边串门几趟。”同一个院子的女人们经常凑在一起聊天，朱秀梅说出自己了解的一些情况。
有些情况估计连从高中起就常年在外的杨旭天都不了解，难怪后来萧湘经常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呢。比如说退休后的婆婆整天整天忙碌在外，比如说嫂子见了公公婆婆的面招呼都不打一个，比如说嫂子不管不顾儿子丈夫任由婆婆吩咐萧湘帮着做饭，比如说九岁的侄子通常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旁边坐一喂饭者或藏这躲那地让爸爸端着饭碗跟在屁股后面追赶，比如说侄子每次考试拿第一名就能得到每个大人五十或一百块钱的奖励，但落在前三名之外身上就会青一块紫一块……“早知如此，就不来你们家了”，萧湘早上吃闭门羹时就在电话里对杨旭天说了这样的话，但萧湘也非先知先觉的凡人一个，不同在于她一发现苗头就能敏感地躲避或逃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摩擦总是有的。别人都说我们像母女，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也一大堆吗？”高阿姨慈祥而沉静，“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要小孩，她刚一结婚怎么就怀上了呢，自己还像个孩子。”
“我们也不知道，旭天在电话里告诉我们的，结婚时是说要等到他毕业后再要小孩的。”旭天爸爸抱着两条被子出现在门口。
“这床上褥子也没垫一个，被子垫一条盖一条吧。”朱秀梅说，“妈，先铺那边，然后我们把她挪动挪动。”
“哇，这手都烫，需要看医生。”高阿姨刚准备帮忙把萧湘推到铺好被子的另外一边，两手一接触就感受到了热度，“她这个样子也去不了医院，得请个医生回来，县妇幼医院也不很远。”
“怀孕时尽量不用药！家里不是有给爸留的稀饭吗，应该还热的，先让她吃点吧。我弄个湿毛巾帮她擦把脸，叔叔你们家还有姜吗，要煮点姜水加冰糖。”朱秀梅说完忙活去了。
不知是饿得太厉害，还是下意识里觉得肚子里的孩子需要营养，萧湘一直闭着眼睛却很配合地喝下姜汤吃下一小碗稀饭，额头敷着一块热毛巾躺了一会儿就悠悠醒过来了。看到朱秀梅坐在床边，很是诧异。
“太好了，你醒啦。”朱秀梅高兴地说，“你还虚弱，不要着急。”
“嗯，”萧湘点点头，感到有些眩晕，欲问个究竟的话咽了下去。
“我说你听，”朱秀梅明白萧湘的意思，就把她想知道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正说着，婆婆回来了，手上的东西都没放就站到萧湘的门口嚷嚷开了：“这不好好的吗，天儿说和你联系不上，打我电话让我回来看看，我本来还有事情没忙玩呢……”
朱秀梅刚要接话，公公赶忙过来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刚醒过来，要不是隔壁两婆媳帮忙，可能要出大事，现在可别吵着她了。”
“啊，天儿要是知道这事会不会不高兴呀？在电话里我说萧湘好好的在睡觉，叫他学习别分心，我会好好照顾他媳妇的呢。”看到旭天爸满脸担心和严肃，旭天妈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
“你是应该呆在家里照顾她几天，不能老麻烦隔壁邻居。”公公压低嗓门，“传出去叫别人笑话。”
“只要不传到天儿那里就好，免得耽误他学习，”婆婆也同意，“我就呆在家里做饭照顾她。”
婆婆做饭的手艺，萧湘早有领教，之前节假日什么的随杨旭天来过两回，碍于情面不作评价，每次不是偷偷地跑到附近的小饭馆补餐就是用开水泡面代饭，反正每次在家就呆三四天，将就将就很快就过了，由此也帮助萧湘解决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杨旭天在吃上为什么没有追求了。而大学时被前男友带着吃遍学校周围的百十多家饭馆，却培养出了萧湘在吃饭上的品味。第二天一早，萧湘退烧，体力恢复，脸色也红润起来，就跑到邻居家里道谢聊天。正吃着朱秀梅特意拿出的红枣，婆婆敲门进来喊萧湘回家吃炖好的鸡汤。
饭桌上那晚盛好的鸡汤，黑黑的，两块鸡肉却很白，萧湘喝了一口汤，太咸，一股浓烈的酱油味扑进鼻孔。夹起一块肉，却咬不动，不到火候。
“妈，谢谢你！刚起来，我现在还不饿。这么一大锅鸡肉，我也吃不完，要不中午饭时我们大家一起吃吧。”萧湘客气地说。
“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我是怕你饿坏了，那你先去休息吧。”婆婆讪讪地，等萧湘前脚刚跨出大门去邻居家，她后脚就进了自己卧室的门，冲正在看报纸的旭天爸撒气，“我一大早起来帮她做饭，却不讨好。要不是怕天儿问起不好回答，我今天就不会在家呆着了。”
“地域不同，口味不同，她以前来的时候就很少吃家里的饭，而我每天就一盘青菜加稀饭馒头，她肯定和我也吃不到一起。”旭天爸表示理解。
“那以后我还忙我的，她自己做饭好了。”旭天妈仍然气呼呼。
接下来两三个星期，萧湘不是到邻居家串门聊天或者教教逗逗她四岁多的女儿欢欢，就是出去熟悉环境并买回一些与怀孕相关的书，到时间就按照书上的提示照着菜单买菜做饭，一般中午做两顿饭，免得晚饭还要麻烦开火，倒学到了不少以前所不知道的知识。
日子简单而平静地流过，有几天萧湘发现了一件怪事，午休后出去散步逛街到晚饭十分回家，却发现中午所留的饭菜消失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那天傍晚，萧湘看着空空的盘子正愣神的时候，婆婆难得早回一次，见到萧湘，脸上马上堆满笑容：“周六下午你不在家的时候，鑫鑫来这边玩，看到饭桌上有菜就尝了一口，觉得好吃就吃完了，这几天一放学就要来这里吃完饭才回家。一直都想和你说呢，晚上回来时你都睡着了，你也知道你爸爸又不想管这些事情，他吃得简单也不计较这些。”
“哦，这样呀。”萧湘恍然大悟，“那以后我多一点就是了，一个小孩子又吃不了多少。”
“我就知道你不会计较的，受过高等教育就是不一样。”杨旭天妈妈有点紧张的神经马上放松，这话换在两天前见人就诉说的还是“一个乡下丫头嫁到我们城里来还挑三拣四的，嘴刁得不得了，还自以为是大学生呢，哪一点配得上我那清华博士的儿子呀。”
“没事，哪能呢，小孩子嘛，嘴是会馋一点的。”萧湘说完就准备做自己的晚饭。
“对，你说得对。鑫鑫特别喜欢吃你做的饭，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他每天午饭和晚饭你就帮着多做一点吧，你哥和嫂子都上班，有时顾不上他。”婆婆见萧湘大度而好说话，有点得寸进尺，“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像我们那时候临产前还在上班呢。”
萧湘本想，吃了就吃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两顿饭的事情，自己再动动手就解决了，没想到却要做成侄子的长期饭馆。但婆婆特意跑回家来说这件事，是该拒绝还是答应呢，“我……我……”了几声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婆婆见萧湘有点为难的样子，继续打气：“你也是快做妈妈的人了，就一个小孩子嘛，还是自己的侄子，经常来这里还让你知道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
如果萧湘知道，这个小孩子来吃饭还要带着自己的爸爸当饭童，把自己做饭的工作量升级到三个人，侄子还要每天在这里大闹天宫影响自己的午休打乱自己的作息规律，她打死都不会点那个头的。
一周七天，萧湘一直都要熬到侄子与他爸爸吃完闹完过了两点一刻离家上学才开始睡午觉，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而常常是又困又累却气恼地睡不着，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却被侄子放学归来吃晚饭的敲门声吵醒，一连几周，萧湘都觉得极度困顿，只恨自己糊涂地接下这门差事，费时费力还费钱。那天晚上，等那对闹腾的父子一离开，萧湘顾不得长途漫游第一次拨通了杨旭天的手机诉说此事，并向杨旭天求救解决之道。
“哎哟，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呢，家里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正在上自习的杨旭天走到教室楼梯间，“虽说我们现在上的是基础课，但我没考过研，数学基础不好，感觉很难。有时一堂课就上几章的内容，平时的作业都计入最后成绩，我想拿到奖学金，所以要更加努力才行。你在家里既要照顾好自己，也要尊老爱幼，花这么多长途电话费就为了说这个事情，以后就不要拿这样的事情来打扰我了……”
萧湘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样的冷钉子，她一直都告诫自己住在婆婆家轻易不要滋事，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向杨旭天“告状”，但万万没想到杨旭天是这样的态度，心里隐隐感到杨旭天的改变——变回到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纯书生了，一年工作经验历练出来的成熟被单纯的校园学习生活涤荡无存。一丝失望不情愿地从心底升起，告诉她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去解决。
第二天傍晚，萧湘提前吃过晚饭坐在客厅看电视，侄子鑫鑫一回来就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换到少儿频道，几分钟后旭天哥从厨房里端出饭碗坐在侄子一旁开始喂饭。鑫鑫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他爸爸送一勺饭到他嘴边，他就把嘴张开一下。
“多了，我一口吃不下。”看着慢慢一勺，鑫鑫不耐烦地说，他爸爸赶紧倒掉，浅浅地挖了一小勺。
鑫鑫一口包下饭勺，忽又吐到碗里：“哎呀，你想烫死我呀！”睁大眼睛瞪着爸爸。
他爸爸赶忙说：“宝贝儿，对不起，对不起！”急忙跑到厨房拿来一杯凉水送到鑫鑫嘴边让他喝两口，等到鑫鑫不闹了，重又开始喂饭。汲取前车之鉴，旭天哥每装一大半勺饭就使劲地用嘴吹风，确信温度适中之后再送到鑫鑫嘴边。
平日这对父子来的时候，萧湘都是端着饭碗藏到自己的房间边看书边吃，其实她既是为了学习也是为了清静，但怎么看都有点像一个被告诫不准上主人饭桌的仆役。昨天与杨旭天的通话告诉萧湘救助已呼叫转移，所以事情的自己解决，中午就专门等在客厅准备与旭天哥谈谈他们做饭吃饭的问题。见此情形，萧湘忍不住说：“哥，鑫鑫都九岁了，应该会自己吃饭了，这样要喂到什么时候呀？”
“不喂就不吃，我们院里很多小孩都是这么喂的。”旭天哥给儿子送了一口饭，转过头来回复萧湘。
“饿了自然就会吃了，这么大了连饭都不会吃，还能干什么？”萧湘不满。
“我们一直都这么喂，有什么不对吗？学习好就行了。”旭天哥继续搬运食物。
“我觉得这好像不是个好习惯，以后我们家小孩也像哥哥学习，这样多不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湘担心。
“我弟弟以前也这么喂大的，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好吗？就这样能喂出一个清华博士，我们愿意。我妈经常说，鑫鑫的名字都带三金，以后有钱了还害怕没人伺候吗？”
萧湘愕然，不再说什么，怕自己再开口就会把争论升级到争吵，默默地回房躺在床上，飞快地转动脑子不停地搜索对策。
“以学习为借口？对！”杨旭天的“借口”给萧湘以启发，思想开窍，心情大好，萧湘难得睡了一个囫囵觉，早上起床精神抖擞，吃过早饭装满一盒干粮拎着挎包就坐车去新华书店投身到知识的海洋中了。时间一长，感到腰酸口渴走出书店大门，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早，就散步到不远处的商场闲逛，直到日落西山才归家。如此数日，循环往复。
又是一个傍晚，婆婆又一次难得早回，守到萧湘到家，迎上去问：“你最近几天整天在外面有事吗？你哥哥侄子一连几天都到外面买吃的，多贵呀。”
“是旭天要我在家好好复习考研，所以就去书店看书了，他说学习最重要，吃饭简单对付对付就过去了。”萧湘早就想好了对答之辞。
“啊，原来是天儿让你这么做的！。”婆婆本来有满肚子的话，但最终却一句也没吐出来就悻悻然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这一着得胜，萧湘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对付婆婆的挡箭牌，以后凡事都借自己的口说出杨旭天的“想法”，而婆婆为了能够让儿子一心投入到学习当中，素来都不会以家事相告，一向清心寡欲的旭天爸更是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书店看书，天气转冷时去隔壁串门聊天，教教邻居女儿欢欢功课，偶尔借用朱秀梅那与常年在外的老公聊天用的电脑上上网查信息，萧湘乐此不疲地竟然享受起了这样单调却不觉乏味的生活。寒假倏忽而至，与一清早被婆婆从车站接回的杨旭天的团聚却很奇怪地没有带给萧湘以往那种小别胜新婚的激情。
“听说你整天往书店跑，好事呀！复习得怎么样了？”看到萧湘端着书本靠在床上，杨旭天高兴地问。
“你们县城没有大学，走了几个书店都没有买到考研资料，我都是凭兴趣看了一些杂书。”萧湘既不高兴也不不高兴，实话实说。
“那你这样怎么还能考上研呀，你们文科生数学本来就薄弱，现在还不赶紧复习，只怕又像上次那样过不了线。”杨旭天一听着急起来，“我表弟马上就考完研了，你就借借他的复习资料用用吧。”
“行，那你向他要吧。”萧湘放下书说，“其实网上有很多资料，要不我们也买台电脑连上网，以后就能网上聊天还省电话费。”
“一台电脑好几千呢，哪来这么多钱？”杨旭天摇头，“对了，你卡里还有多少钱，我回家车票钱还是借的呢。”
“也没多少，你哥哥和侄子来这边吃了一个多月的饭，都是我买的菜，比预算多花了一千多。”萧湘很警觉，“你一个月七八百还不够自己一个人用的吗，都花哪去了？”
“唉，别提了，自行车就丢了两辆，都是新买的永久，五六百呢，后来知道在清华丢自行车太普遍了，就吓得只敢买旧车了。”杨旭天叹了口气，“有两同学结婚，各随了三百的礼金。放假前有两同学春节回家结婚，年后要在北京请客，估计还得好几百。再说了北京买个什么东西都贵，哪还有剩钱？”
“你怎么有这么多结婚的同学呀，上次聚会的时候不是单身的多吗？”萧湘皱了皱眉头。
“那天不七夕情人节吗，有男女朋友的基本上都没去。我们系本科毕业后去北京的有二十多人，硕士的也有十几个。”
“这些人都排着队结婚呢，那结一个你准备送一个呀？”萧湘立马坐直，“你结婚的时候没有收过一个同学的礼金，其实现在不送也可以的。再说了，你还是学生，人家都会理解的。”
“我们那时候不是没办婚礼吗，也没请客，要是请了他们也会送的。人同学结婚一喜事，大家都去了，总不能因为我不去让人扫兴吧，这些都是该花的钱。”
“你要真不去人家也要结婚，也不会扫多大的兴。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就说了，结婚是我们俩的事情，不需要闹得地球人都知道，行事要低调。”萧湘撇撇嘴。
“我们是我们，人家是人家，在北京结婚不一样，婚礼加车队，必须的。”杨旭天辩解，“其实近期结婚的也是家境很好的几个同学，不然谁毕业才几年就能凭自己的力量在北京买房买车。”
“那你毕业几年能有房有车，我们也都没权没势没背景的。”萧湘反问。
“天儿是清华博士，毕业肯定能配房配车配司机，”婆婆拿着一双看起来质量不错的棉鞋近门口贴墙站了有时间了，一直在听小两口私语，觉得时机已到，猛然现身插嘴，让两人都吓一跳，“是这样吧，天儿，你上次这样对我说的，我说给别人听的时候很多人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呢。嫁给我们家天儿，你还不知足吗？”见两人默默然，婆婆自己也稍感突然，返身准备离去，又记起什么似的亮亮手上的鞋子，“天儿，你给我买的这鞋穿着真舒服，三百多块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要好好保管，不到重要时刻我都舍不得穿……”
迎着萧湘质问的目光，杨旭天解释：“回家前我妈在电话里说，和她一起打牌的王大妈儿子从北京帮她买的这样的鞋子很好，说自己也想有一双，我能不买吗，作为儿子这点孝心还是应该的，这点小钱是应该花的，该花的钱就得花……”
“对，你说的对，该花的钱就得花。”杨旭天还要解释下去，萧湘打断接过话题，“你这两天就去买台电脑回来，显示器要液晶的。摸摸，你儿子又在动了，需要听听音乐进行胎教了，我不能老是占用隔壁秀梅姐的电脑。”萧湘掀开被子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婆婆开口就是“大胖孙子”地称呼萧湘肚里的婴儿，萧湘和杨旭天提起宝宝的时候就用“你儿子”代替。
“这，从哪弄这么多钱去呀？”杨旭天犹犹豫豫。
“拿我的卡去买，够一台电脑的钱。”萧湘拉开床头书桌抽屉，从一个钱夹子里拿出自己的工资卡，翻看了一下钱包，又抽出几张百元钞票，“上次带回的五千块还剩两千多，先给你一千，你自己看着花吧。”
“这钱都花完了，以后怎么办呀？”杨旭天下意识地伸手接钱，未雨绸缪。
“以后？以后自己想办法吧，可别指望我了。”萧湘一愣，没想到杨旭天会这么问。结合自己看书与跟妈妈们聊天时了解到的情况，坦白地说，“你儿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还能控制，一个月二三百就够了，钻出我肚子我自己就不是自己了，想控制都难。”
这是实话，也像是预言，杨旭天刚考完试宣布暑假开始的时候就应验了。
萧湘在电话中嘱托杨旭天一定要在预产期前几天赶回家，杨旭天提交考卷就收拾行李上火车，第二天一早到家时萧湘已被推到附近的妇幼保健院分娩室了，杨旭天想进去看看告诉萧湘自己回来了，可医生不让男士入产房，一声婴儿啼哭后旭天妈首先推门出来，有点垂头丧气，“是个女孩。”
“女儿也挺好的，萧湘怎么样？”杨旭天关心又着急。
旭天妈还没从长期喊着“大胖算子”的失落感中回复过来，随便应一句：“有医生在里面呢。”
“家属，家属请进来，产后大出血，需要帮忙。”传来为萧湘接产医生的叫喊，杨旭天嗖地一下冲进产房，见躺在窄窄的产床上的萧湘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看到杨旭天的出现，痛苦的脸上渐露笑容。
“老婆，你一定要挺住，我回来了，我们的宝宝好可爱，我要你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杨旭天抓住萧湘的手，理顺她那凌乱的头发，一股绝望的别离从心里升起，带给他恐惧与自责。
护士把裹着毛巾毯不停啼哭的女儿送到萧湘面前给她看，萧湘吃力地抬起手抓住女儿带着红丝的小手指，在她轻轻的抚摸下，婴儿像是接收到传感一样哭声噶然而止。
“老婆，女儿认识你，她需要你，你一定要挺住！”突然愣住的杨旭天又突然醒悟过来，看看婴儿，看看萧湘，看看不停忙碌的医生，继续给萧湘打气。
“嗯，”萧湘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点点头，意志坚定，“我做妈妈了，要保护我的宝宝。”脸上随即露出淡定的笑容。
“好了，终于止住了。”一阵忙碌后，医生大呼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产妇月子里一定要照顾好，多休息，多吃补血食物。”
“医生，谢谢你，我们会照顾好她的。”杨旭天满脸泪水，不知是刚才的伤心欲绝，还是现在的感激涕零。
但是，好好照顾月子内萧湘的诺言，杨旭天只履行了一半。因为按照清华大学对博士生的培养规划，每个工作不满三年的博士生都要进行暑期实习。
“明年暑假不行吗，非要现在去？”生完孩子两周后，听杨旭天说完，萧湘想挽留。
“这是必修课，早就选好了，一般不能改动。”杨旭天抱着女儿解释，“我们系的普博有三年半毕业的，我也想申请提前毕业。这样下学期进入课题了，肯定会很忙”
“哦，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现在也能下地走动了。”萧湘见杨旭天主意已决，知道勉强也没用。
萧湘的不再争辩与挽留让杨旭天感到深深的歉意：“其实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你还是要多休息，你看这段时间妈妈每天也都在家里，我会告诉她好好照顾你的。”
宝贝儿子的嘱托，旭天妈自然满口应承。但对于萧湘来说，婆婆在家的时候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折磨，她时不时就会抛下几句：
“生个孩子还要个专人照顾，我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一个人拉扯大的吗。是个女人就会生孩子，有什么稀奇的。”
“吃这么多好东西奶水还不够，肯定都吃到自己身上去了，我那时候就一碗红糖糯米，还不是把孩子喂得饱饱的。”
“看她怀孕时候的肚子，就像我那时候一样的形状，应该是个男孩的，怎么到头却生出个片子丫头来。”
“天儿惨哪，现在政策就只允许生一个，连个延续香火的后代都没有。”
“……，……”
有时旭天爸听不过去了，会压低声音说：“人家现在坐月子呢，你就不能消停点。女孩有什么不好了，你自己都两个儿子了，再添个孙女有什么不好？我这代也没有女姊妹，我们杨家三代才出一个女孩，我觉得挺高兴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呵，这可不一样，天儿可不像他哥哥，旭宇凡人一个，生个女孩倒没什么。但天儿是清华博士，以后可要做大事的，要做名人的，创下的基业需要有后代帮他光宗耀祖。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个女孩终究是婆家的……”近忧远虑使旭天妈觉得自己的观点更加理直气壮。
有气没处撒的是萧湘，杨旭天难得勤快得一天一次电话问候，可每次萧湘哭诉完得到的回答总是：“老人家的想法跟我们年轻人不一样，要理解！她好心好意留在家里照顾你，你就忍一忍吧。”
忍，萧湘觉得有时候忍到了极点，必须得爆发。满月前三天，当萧湘抱着孩子坐在饭桌前边喂奶边喝着白得反胃腥得刺鼻的鲫鱼汤时，旭天妈拖着老脸又在咕噜：“一个乡下丫头，又生出一个丫头，哪点配得上我那清华博士的儿子了？”
萧湘觉得耳朵生刺，胸口发闷，扔掉汤勺，拔出乳头，盖好衣服，嗖地站起，接口应道：“如果我配不上清华博士，那你也不配做清华博士的妈。”
虽然之前和大儿媳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但在自己眼里一直都是软弱可欺有时还有礼彬彬的小儿媳妇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刚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的旭天妈突然站定，陡然听到反抗的声音，蓦然转过身来，张着嘴盯着萧湘，觉得她好陌生。
其实萧湘的性子是一般小事不计较，一般小气忍一忍，一般人都笑一笑，但要是认起真较起劲来，一般人都拗不过。这回她可能是斗上了，顾不得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挑衅地盯着婆婆。
“我怎么不配做天儿的妈了，配不配能由你说了算吗？”旭天妈划着手大叫，把旭天爸从卧室里惊出来。
“那我怎么配不上杨旭天了，啊？配不配打个电话问问他自己吧，现在就打，好不好？”萧湘不甘示弱，“要是杨旭天也像你这么认为，我立马和他离婚，离开这里。”
“离婚，离婚好哇，离婚了我天儿能找个比你强百倍儿千倍儿的，看你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拖着小孩还有什么人敢要！”看到旭天爸站在自己身旁，旭天妈气势高涨。
“这个不用你操心，嫁给你儿子前，站我身后的男人一排排呢。倒是你，馒头脸水桶腰，整个儿一熊样儿，叫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儿。”萧湘冷笑两声反击回去。
“你……”旭天妈没预到平时说话都细声细语的萧湘骂起人来虽不带脏字却毒辣辣的，气得发抖，一时语塞。
“好了好了，旭宇他们才搬走几年？才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这就又吵起来了！”可能是之前整日浸泡在争吵中，旭天爸一见吵架就头大，连忙劝架打圆场。
“听好多人都说嫂子他们是被赶走的，看来没错，赶走大媳妇，又要赶走二媳妇，换作我不如进庙当尼姑算了。”萧湘火上浇油。
“你……”旭天妈又要发作，正要冲过来，被旭天爸一把抱住，“算了，算了，吵来吵去有完没完，萧湘你也少说一句……”
正在兴头上的萧湘刚要接口，被闻声赶来的高阿姨和朱秀梅打断：“怎么啦？”她们问，也没觉惊奇，拉着萧湘到自己家去了。
“对不起，真是麻烦你们了。”萧湘一口喝完朱秀梅送上的一杯温水，顿时消气，“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吵，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住这里不和你婆婆吵架，凑在一起时，我说给别人听，很多人都不相信呢，说能不吵架的真是神仙。”朱秀梅笑着说，“你嫂子住这里的时候天天吵，有时连我们睡觉了都能给吵醒，看现在婆媳俩都不来往了。”
“我都没和我嫂子说过两句话，她到底怎么回事呀，感觉怪怪的，好像也不怎么管孩子。”这个问题在萧湘心里埋藏很久了，一直没机会问。
“她和你哥在省城读中专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特别喜欢你哥，不顾家里人反对嫁到这里来了。刚结婚不久你哥就像欢欢她爸现在这样，常年在外跟着工程队跑。你婆婆常常向人夸耀自己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觉得自己的事情都该自己做，本来就为你嫂子大手大脚的花钱经常吵架，你嫂子怀孕生孩子的时候你婆婆就不管不顾的，还是你嫂子她妈从省城过来照顾的，到你侄子一岁多她妈妈回自己家了。你嫂子就整天催着你哥从工程队回家，闹多了你爸就提前两年内退了，你哥接了班，在前面办公大楼上班，但工资少多了，都不到原来的四分之一，还没有你嫂子自己挣得多。你嫂子本来就是从大城市来没吃过苦的，又爱打扮买衣服，钱不够用就天天吵，而你妈本来就是个好吵架的人，年轻时你爸爸一回家就被你妈妈缠着吵，老了老了又天天听婆媳吵，实在忍不住了就凑钱买了一套单位的房子让你嫂子他们搬过去了。”高阿姨接过话头，一口气说了很多，“本来我想你是知道的，没想到一点都不了解。”
“杨旭天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些。”萧湘说。
“他肯定也不了解，一直在外面上学，他妈护犊子的心理又强。”年头久了，高阿姨对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有所了解。
“唉，要不是无意中怀孕，我也不会回这里来住的，真想立刻离开这里！”萧湘看看怀里的女儿。
“孩子你自己能带走吗？放在家里你婆婆肯定不管，不过你爸确实是个好人，别看他平日不言不语的，但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管事。”高阿姨说。
“带着孩子肯定不能上班，看来只好等晶晶上幼儿园再说了。”萧湘无奈地笑笑，“那还要等两年呢。”
“这附近有个托儿所，满一岁的小孩就可以送去，我们院子也有几个小孩在那里。”朱秀梅说。
“哦，这样好！”萧湘若有所思。
正思考着想事情，突然从后面那栋房子郭阿姨家里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和嘈杂声，他们三人忙跑到窗前去看究竟，隔着距离终究看不清。“我去看看。”朱秀梅说完推开大门下楼梯。
在萧湘和高阿姨猜测的谈话中，朱秀梅满脸悲伤回来了：“可怜的郭佳，得知中考成绩不够重点高中分数线，就服药自尽了……”
“什么？郭佳，多好的孩子！她怎么就……”萧湘眼前浮现出每次杨旭天一回家郭佳就找上门来请教问题的情景，最后一次是杨旭天去暑期实习前一天，那次不是请教学习问题而是心理障碍，因为她担心自己的中考成绩不够理想会带给妈妈以打击，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看到婴儿啼哭不停杨旭天急得手忙脚乱，没待一会儿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萧湘本来就很忧烦的心里突然又觉得沉重无比，压抑窒息得只想逃离……

杨旭天博二暑假回家，陪女儿晶晶过完周岁生日不几天，等萧湘联系好托儿所，把女儿托付给爸妈就带着萧湘踏上返京的列车了。考虑到近期不会很快回来，担心离开久了女儿会忘记自己，晶晶生日那天萧湘特意安排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放大了挂自己卧室床头，取代了那张有点泛黄的结婚照。
“那你住哪里呀？”眼看火车就要进北京西站了，杨旭天忍不住打破一路静默。
“和王心怡联系过了，她让我先住她那里几天。”萧湘像是早有安排，“还欠她好几千奶粉钱呢，不知怎么开口说。”
“你来了就好，提这个做什么！”究竟是闺中密友，见到几年不曾谋面的萧湘，王心怡欢心欢喜，“我们又不着急钱用，也不缺这点钱。”
“是，对你们来说没什么，但我心里……”萧湘不知说什么好，昔日的同室好友，和自己无数次手挽着手散步在校园被戏称“姊妹花”的姐妹，此时坐在自己面前客气地拉着自己的手却透出阵阵陌生。气质不凡，通身名牌，时尚豁达，反观自己一身三年前的旧衣服，还带着火车厢的气味，突觉底气不足，一股在王心怡面前从没有过的自卑情绪从心田升起。
“今天为接你我特意请了假，你先去冲个澡我们好好聊。”王心怡松开抓着萧湘的手，“一看到你就不想放手了。”
“一看到你就不想放手了，”萧湘打开温度适中的水龙头，回味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裹着浴巾湿漉漉着头发就出来了，“家里没有其他人吧，石康辉呢？”
“哦，他呀，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昨天就和他说过你要来，叫他今天一起吃晚饭的。刚才打电话了，他说今晚有应酬，叫我们自己解决。”王心怡抱歉地笑笑，“为应对政府官员和上级公司，他酒量都练出来了。经常很晚才回家，不是因为你来才这样的。”
“哦，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引起难堪。”萧湘有点结巴地解释，脸涨得通红，“其实我不应该住你这里来的，过一阵找到房子我就搬走。”
“哈哈，你是怕我担心你们旧情复发，应该不会吧，我和石康辉都订婚了，你也是孩子的妈了，”王心怡晃了晃手指上的钻戒，哈哈笑起来，大度地说，“是我请你住这里的，又不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的，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仔细分析过，基本不存在你所担心的这样情况。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有时候就我一个人，怪寂寞的，还想让你做我室友，算我自私，呵呵。”
“租出一间不就是了，华清嘉园这么好的地段，租金肯定不便宜。”萧湘出了一计。
“关键是和别人住不习惯，你也知道，那时候我们寝室八个人，我就和你走得最近。”王心怡不以为然，“真要出租，石康辉非得笑死我，当时买这房子是我的主意，因为要在清华科技园开办分公司，住这里走路都能上班。”
“是呀，多方便！我现在要找工作，也想找个近些的公司，估计北京的交通还是很拥挤。”回想以前上下班挤车的情景，萧湘仍心有余悸。
“看把你猴急的，先休息休息一阵吧。”王心怡心疼地说，“就住我这里，离清华又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头发一点光泽都没有，上学那会儿的水灵气儿哪去了，你可是大家公认的‘系花’呀。”
“那要加上你，才能变成‘姊妹花’，呵呵。”提起从前，萧湘马上来了精气神。
“我说的是真的，你都不知道石康辉当时迷你都到什么程度了，与你分手后那叫一个痛不欲生。”王心怡说得很认真。
“啊，我一点都不知道。”萧湘没料到王心怡会主动提起这些，“当时对他打击很大吧，后来你们怎么走到一块了？”
“你和他分手后天天往杨旭天那里跑，他找不到你就天天来找我了解你的情况，天天说着有关你的话题，有时还恸哭涕零的，我怎么安慰都不管用，后来就只好天天静静地听他倾诉。一连几个月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痴情的男生。当时找你你又不爱听，而张鹏误以为我移情别恋而提出分手，我当时也都崩溃了。”王心怡平静地，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后来石康辉知道了，觉得万分愧疚，反过来又来安慰我，就这样我们互吐苦水互相安慰，时间一长竟发现很难分开了……”
“真是对不起，都怪我，给你们造成了这种局面。”萧湘满脸羞愧加歉意。
“不过，还得谢谢你呢。”王心怡用手指往后捋捋头发，“其实石康辉是个非常难得的专情男人，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很细心，有时自己没想到的事情他都能帮着准备好，连卫生巾都知道我喜欢用什么牌子什么型号的，还帮着买回来，我觉得很幸福。所以我现在也不担心他会再次对你产生感情，有也只留友情，我也问过他的。”
但是，石康辉自己真是这么想的吗？华灯初上，当王心怡领着萧湘在清华东门外的咖啡馆吃晚饭时，石康辉并没去应酬而把车开到近郊区的一片荒地边停下，望着远方足足站了两个多钟头，也不知经过了何种思想斗争后，静静地回到车里，找到一个小饭馆静静地扒几口饭，然后静静地回到家里。
“哟，回来了，我们就准备睡觉呢。”王心怡迎出来接过公文包，“萧湘刚回自己的房间。”
“哦，那就睡吧。”石康辉静静地说，“我洗洗也就要睡了，今天怪累的。”
房间里的王心怡手拿睡衣刚要换上，听到客厅里对话的声音，想出来打个招呼，却发现想不出词儿，正怔在那里，就听王心怡喊：“萧湘，你睡了吗？石康辉回来了！”
“还没呢，就来。”萧湘应答着放下睡衣，走到客厅，“你好，好久不见，回来了。”
“嗯，心怡都告诉我了，晚上不能陪你们吃饭，抱歉！”石康辉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在石康辉眼里，萧湘看上去很疲惫，好像缺了很久的睡眠，倦怠的面容下仍然隐藏不住昔日的亮丽，身上衣服的号码也稍大了些。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萧湘歉意地笑笑。
“哦，没什么，是心怡喜欢这么做， 我倒无所谓。”石康辉冲王心怡笑笑，很平静地，“不早了，大家都睡觉吧。”这时，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王心怡快步跑开了。
“好，那就不打扰了，晚安。”萧湘想赶紧逃离。
“你瘦了，苗条得一点都不像一个妈妈！”石康辉压低声音，继而大声说，“晚安！”
萧湘疾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要关门，这边王心怡赶过来递过手机：“杨旭天找你！”
“今天怎么样，过得还好吧。”杨旭天问。
“这里挺好的，”萧湘关上房门，“不过我想这两天就去找自己的房子，明天就去买个手机卡。”
“挺好的为什么不住呢？这附近的房子都挺贵的。”杨旭天问。
“就是不想住，不是自己的房子，感觉怪怪的。”萧湘眼睛里不知为什么留下眼泪，但杨旭天一点都感觉不到，“来之前和林梦纯联系时，她说住在清华校内，好像是照澜院那边的平房，还说刚好有个床铺这几天要空出来。”
“姐，你瘦了很多咧，身材保持得这么好，一点都不像生过小孩的样子。”第二天，萧湘找到林梦纯的住处，林梦纯惊叫。
“呵呵，累的，月子都没坐好，现在都长不起肉了，刚好省得锻炼了。”萧湘轻描淡写，“这么小的房子还要七百块呀，真是挺贵的！”
“在清华就是这样了，我们这还算好的，离厕所也近。我原来住在靠清华附小那块的平房，更小更贵，大冬天上个厕所裹着棉衣得走一二百米。”林梦纯比较着解释，“这家房东也好，不收水电费，而且两个单人床，就我们俩住，还有书桌，条件够好够划算了。一般这样高房顶的都是上下铺，这么大房间要摆两三张床，一个床位也得三百以上。现在还不算贵的，再过两个月一帮考研大军就会涌到清华来专职复习，租房子更难更贵。”
“哦，这样啊，那这里怎么洗漱？”萧湘听了林梦纯的话，觉得实际情况可能就这样了。
“天凉的时候又不用天天洗澡，到旁边厕所接水洗洗脸，房东也允许我们用热得快烧少量的开水。像现在夏天热的时候，我到尤强寝室洗完澡再回来，骑车也挺快的。”
“寝室能洗澡了吗？”
“已经通了热水了，旭天哥应该也有卡。”
“那也只能这样了，我什么时候能搬进来？”
“今晚上就行，那个女孩下午的火车。”
“你这几年一直都住在清华校内呀，也没出去找个正式的工作？”住处解决，萧湘又转向工作，“我辞职前告诉公司安排你面试的，你没去呀。”
“去了，也上了两个月的班，感觉又忙又累，租房又贵，离清华又远，就不想去了。”
“其实做两年升到主管就好了，说明你还离不开尤强。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给清华的一个教授做秘书助理，就是接接电话，发发传真，接待接待来访人员，有时候报报账，倒挺轻松的，一个月也能有一千多，吃住在清华校内也就够了。只是这个工作不长久，不忙的时候就不需要人了。”
“不用寄钱回家吗？”
“家里是需要钱，这几年我连上大学的学费都没挣出来，想想也挺没用的。”
“你回家时怎么不去我家玩，我们两家也不远。”
“来北京后我就回过一次家，头一年春节回去感觉特寒碜，稍微贵一点的礼物都买不起，所以也就不敢回去了。”
“是呀，我结婚后也没回过娘家呢。”
“姐，以后我们就能住一块了，真好！有家的感觉。”
“嗯，那我晚上让杨旭天帮我搬过来吧。”
杨旭天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运着萧湘的行李，在萧湘的带路下穿过一片低矮的建筑，停在一个三间平房前。萧湘所住的房间处中间，门朝道路，没有窗。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从窗户里能看到也住着人。推开门能看到蓝旗营小区那几栋高高的住宅楼，还有文津国际酒店射出的灯光，几百米外就是清华南门的繁华，衬得这里就是贫民窟。“就这个地方呀，我之前还没来过呢，也太差了吧，你之前还嫌我宿舍条件不好呢。”
“那要看怎么比了，林梦纯还说这里算是好的呢。”萧湘不以为然。
“对了，林梦纯呢，她怎么不在？”杨旭天像是得到了提示。
“这个时候应该在尤强寝室吧。对了，我一会儿也得去你寝室洗个澡。”
“我寝室的热水表坏了，报修也没人管，说是就一个寝室的不好修，要等到凑够一批的量才行。”
“那有打热水的地方吗？”
“三楼和九楼有。”
“那用开水瓶装两壶就够了。”
“你们这里打一瓶开水要两毛钱呀，真贵！我们上大学那会儿打开水用水票，几乎免费。”萧湘提着两壶水推开虚掩的门，朝正看文献的杨旭天感叹。
“对呀，所以我们都很少用这个卡打开水，一般用热得快烧，反正每学期有免费的电费。”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电表是AB两间四个人共用的，你要是每天都来这里洗，每天都用热得快烧水，电表呼呼地跑，人家心里会怎么想？”
“你不是说电费免费的吗？”
“一学期一个人只有几十度免费电，都照你这样烧水很快就用完了，那就得花钱充值。”
“你不是说隔壁张晓峰的女朋友也经常在他寝室吗，不也一样用。”
“那是大家住一起不好说。”
“就一点电费，摊下来能有几个钱，要不你主动多出一点就是了。”
“也是，看来你也要在这里长期作战了，等小齐回来跟他说说，以后晚上晚点回来。”
“这能待到几点？”
“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
“嗯，时间挺长的。看来把家里电脑弄过来是正确的，没事我常来你寝室上网。”
“那你不找工作啦？”
“找哇！但是感觉好困好困的样子，我想好好休息一阵子。”
但真想要好好休息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住处早出晚归的人们忙碌的脚步声一直响个不停，躺在床上听时就像是踩在自己的头顶上，往往是一二点还没睡着，五六点就又醒了，生完孩子后萧湘听觉变得特别灵敏，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就能吵醒她，和以前被室友戏称的“觉主”判若两人。睡不着的时候，睁眼闭眼都是女儿或颦或笑的小脸，不欲对外人道的思念折磨得她牵肠挂肚，人比黄花。
“这么吵，看你还能睡得恁香，真是羡慕！”早上洗脸时萧湘对林梦纯说。
“原来住的那个地方更吵，一个房间四个人，有两个通宵亮灯备战考研，这个地方很好了。”林梦纯说，“刚开始睡不着，慢慢适应就好了。”
这个适应期应该说比较长，萧湘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够慢慢枕着脚步声睡着觉。前两个月萧湘每天和林梦纯一同起床，共用尤强向一出国的同学帮林梦纯借来的学生饭卡吃早饭，然后在食堂门口分开，林梦纯去办公室上班，萧湘折向相反的方向去杨旭天寝室补觉，成为紫荆十四的常客。很快萧湘发现紫荆十四像她这样的访客也不少，有的或许还是那里的宿客。有一天晚上为了看完一个网页，萧湘捱到十一点一刻楼长打电话催人了才匆匆下来，前面站着两个在登记簿上签退的女生，其中有一女生一人签了两个人。还有一天，萧湘吃完早饭在寝室大门口等到刚过八点就进门成为当天第一个签字者，跟着高峰期的人流下错了一层电梯，在找杨旭天的门牌号时听到一寝室里面传来男生与女生的窃窃私语。
“什么时候小齐不在时我也住你这里。”萧湘把这个发现告诉杨旭天，很兴奋的样子。
“留宿异性抓到了要被通告的，严重的要受处分，影响毕业。”杨旭天担心的样子。
“唉，唉，你们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毕业呀，你还没跨进清华的大门就想着怎么毕业，清华这么好的资源不好好利用利用多浪费，这么好的环境不好好享受享受多可惜呀。”不到一个月，萧湘发现杨旭天的博士生涯过得像个苦行僧，事事都向毕业看齐。
“形式所逼，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我们实验室都这样，毕业了才万岁。”杨旭天辩解。
“应该说不止你实验室这样，好多人都这样。那天抱着好奇心走了几个楼层，发现电梯口留有很多呐喊，什么‘不毕业，不如死’，‘毕业延期，遥遥无期，犹若死期’，‘年过三十毕不了业，白了头’，‘毕不了业，儿子奶粉钱哪里来’，‘不毕业，媳妇留不住’，等等，可多啦。”萧湘说出另一个发现。
“是呀，大家都愁毕业。我们实验室一个大师兄，普博都读五年半了还没走，整天都急死了。”
“毕业要什么条件呀，有这么难吗？”
“他好像是没有论文。”
“论文，必须的吗？那你有吗？”
“我的课题换了，前个课题进行不到一半，导师给停了。”
“那你能正常四年毕业吗，现在都第三年了。”
“够呛，只有一篇会议文章，现在还一篇论文都没有。”
“春节在家里我不是说让你把工作内容写两篇论文吗，反正工作内容和你们研究领域也相关。”
“写了，没发表。”
“为什么？”
“需要钱，和课题不相关的文章老板不管。”
“发一篇文章需要多少钱？”
“高级别的估计上千吧，而且要英语的，还得找那个老外教授修改论文一篇也需要七八百。”
“你写了几篇，加上硕士课题与实习内容还能写几篇？”
“写了两篇，都是英文的，把以前的东西再加工加工也还能出一篇吧。”
“几篇论文能毕业？”
“说不定，要看影响因子，越高越好毕业。但最后的毕业论文也很重要。”
“那好，我也休息快一个月了，从现在起就开始找工作，钱你不要操心，要多少我给多少，你负责写论文发论文就够了，影响因子要高的。”
周六中午，王心怡打电话约萧湘去五道口的粥铺喝粥，几次外出吃饭都是王心怡买单，萧湘本不想再去，但工作的事情让她很心烦，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去了。萧湘投了很多份简历，不是毫无音讯，就是被人家在电话里追问每次工作为什么都做那么短时间，回答稍微犹豫就被挂断。也去过两次人才市场，人群就像蚂蚁一般密集，很多公司也不真正找人，在那里摆个摊位做宣传，保险业务职位倒是在吆喝着要人，身体与精气还没完全恢复的萧湘被那污浊的空气呛得几次都想吐，出来后鼻孔里堵满了黑黑的灰尘。
“怎么，不高兴呀？”王心怡察言观色，“不过脸色好多了，休息得还好吧。”
“早休息够了，找不到工作，烦！”萧湘毫不掩饰。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是否会赞同。”
“什么呀，有话就直说，还吊我胃口呀！”
“就怕你不同意。”
“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同意。”
“来我公司吧，采购部需要人。”王心怡很诚心。
“你那采办进出口物品，和我原来做的不一样。”萧湘摇摇头。
“都是相通的，这么多年，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聪明与认真，补补相关知识就够了。”
“那我想想吧，考虑考虑，一周内给你答复。”萧湘也认真起来，“在家里呆了两年，发现都跟不上时代了，有时候我室友说的话我都接不上，需要琢磨好一会儿才能转过弯来。”
“慢慢来，相信你！吃过饭我要去公司加加班，你要不要去熟悉环境。”
“下次吧，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萧湘感到很突然，本能地拒绝。
饭后王心怡挽着萧湘，一路有说有笑地散步到清华东门口才分开，萧湘路过经管学院大门口时发现很多人往里走，起先以为是上课的，准备继续往前走，忽闻两人边走边聊：“今天这个讲座应该挺有收获的，我会都没开完就赶过来了。”说话的那个看上去像个企业家，同时露出稳重的儒雅气质。
“是呀，来的人肯定特别多，不知还有没有座位。”旁边那个较年轻，精明而帅气，提着一个电脑包。
“也是，不设限制，谁都可以来。”说完这话都快走上台阶了，萧湘要不是提着心故意跟上前侧耳听，估计对自己很关键的这句话就漏过了。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萧湘加快两步赶到年长的那个跟前，用自己都没想到的勇气冒然打扰，“请问什么讲座，我也能进去听吗？”
“是……能……”年长者瞟一眼萧湘，刚准备继续跨步前行却嘎然站定，怔怔地盯着萧湘看了足足有几秒钟，“可以，就怕没座位。”
“我可以站着听，跟你们一起进去可以吗？我几次路过这里都很想进去看看，就怕被赶出来。”萧湘涩涩地笑笑。
“可以，走吧。”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讲座地点设在清华经管学院顺德楼的二楼报告厅，三点开始的讲座，两点半刚过座位就坐了一半的人，很多座位被书包或书本占据，要找连在一起的三个座位还真比较难。
“你们俩坐这里吧，我坐后面。”萧湘指着第三排两个连着没放东西的位子，对他们说。
“女士优先，你坐吧。”提电脑包的那位看了看年长者的脸色，很识事的样子，“我拿着包坐外边比较方便。”
“那，谢谢你呀。”萧湘很客气地说，很客气地坐下。
“怎么称呼您呀？”坐定后萧湘很感激的样子。
“我姓肖。”
“哇，这么巧呀，我也姓萧，潇洒的潇不要三点水儿，”萧湘立刻感到很亲切，“我叫萧湘。”
“萧湘，很好听的名字。”他微微侧头看了看萧湘，“我叫肖汉，小月肖，男子汉的汉。”
“嗯，潇洒的男子汉，很好记的名字，呵呵。”萧湘难得这么开心打趣，“那我叫你肖大哥，不介意吧。”
“好哇，平白捡一妹妹，够划算的。”肖汉也很开心的样子。
正聊着，主持人拿着话筒请大家安静，接着被请来作讲座的知名企业家在大家的掌声中登场了。
主持人对讲座作了简单介绍并宣布几项纪律后，讲座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不愧是业界翘楚，精彩之处不时赢得阵阵掌声与欢笑。肖汉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认同，萧湘虽有诸多不懂之处，但也绝耳目一新，听得兴致盎然。
最后三个问题的互动时间，肖汉瞅了个空问萧湘：“听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很多东西还是第一次听说。”萧湘实话实说。
“嗯，以后经常听听课，保持一个学习的状态，不用多久就会赶上的。”
“什么样的课，我可以听吗？”
“就是经管学院和继教的课，你不是清华的学生吗？”
“我不是学生，我老公在清华读博士。怎么才能听课呢？”
“哦，看你一个学生样儿。想听课我们有课表，下次给你复印一份。”
“下次？我也不知道下次在哪里上课。”
“讲座结束也快四点半了，要不一起去东门外吃个饭，一会儿好好跟你讲。”
“这个，我……”
“你不是都叫我大哥了吗，我请客，给我们让位的潘新民也去。”
“去哪里吃？”
“就‘醉爱’吧。”
“你们坐，我先去洗个手。”刚在一个靠窗的餐桌前落座，萧湘为避免点菜的尴尬，就借口走开了。因为她听杨旭天说过，清华东门的“醉爱”特贵，他们同学一般请客都在校内桃李园点菜餐厅或万人三楼，就是外出吃饭多半也会去参观林立的清华南门。
潘新民扭头看着萧湘刚拐到洗手间那边，就转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大哥，艺校那个十八九的都看不上，怎么对这位情有独钟，应该二十三四了吧。”
“别想歪了，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肖汉正色道。
“是觉得有点眼熟……”潘新民拍着脑门做思考状，“哦，嫂子，她在美国还好吧。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只字不提，我们更不好开口。”
“应该还好吧，一去就断了联系。”肖汉神色有些黯然，“唉，不提了，连个女人都守不住，当时都觉得自己不像男子汉。”
“当时你正处在穷困之时，虎落平阳。凭你现在的实力，同时要几个女人不行？对了，这个怎么样，好久都没见你主动请人吃饭了。当然，我除外。”
“自己都说自己不是人了吧。”肖汉脸上放松起来，“她喊我大哥，所以是我妹妹。”
“哎哟喂，喊你大哥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你认什么弟弟妹妹来着。”
“这个特别，我第一眼看见她就不想放手了。”肖汉又认真起来。
“明白！”潘新民立刻心领神会，一本正经，“服务员，请上菜，老菜单。”
“外加一个女性滋补美容的，什么合适你看着上吧。”肖汉冲应声而上的服务员说。
萧湘给杨旭天发了一个短信告知不回学校吃饭，故意在洗手间里磨蹭半天才出来。
饭桌上气氛轻松，谈笑风生，可萧湘虚着心止不住默默地估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顿饭吃得有多么不自在。杨旭天所说的‘贵’，在她心里烙下了对‘醉爱’的第一个印象，眼看嘴嚼着每道菜心里就很自然地联想到多少钱。很长一段时间，正处在极度缺钱花的萧湘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本能地拒绝看起来昂贵而高档的东西，觉得自己距离那样的事物很遥远；另一方面，猎奇与尝新的强烈念头又驱使着她很想隔着面纱或掀开门帘一探究竟。当肖汉提出来‘醉爱’吃饭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想拒绝，一是刚见面就接受陌生人的邀约担心难免被看作轻浮或占便宜，二是觉得不能随便接受别人太贵的东西。所以接连几周，每次王心怡约她出来吃饭的时候，如果是高档餐厅她就找借口拒绝，要是小馆小铺快餐什么的，她就应约。可是，‘醉爱’到底什么样，数次从门前路过都觉可望不可及，隔着门缝露出的那尊大大的佛像虽然笑容可掬却是在客气地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还有，台上作讲座的企业家为什么能够如此成功，而身边的这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清华学生”又是何方神圣？讲座提问互动的时间恰好给她提供了一个在心里自问自答的机会。
边吃边聊，面上满脸堆笑的萧湘好不容易盼到潘新民示意服务员买单，但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报出饭钱，肖汉就拿出一张卡：“说好了，我请客，不许抢！”写了密码给服务员刷卡结账去了。
“明天的课我会通知你，回见！”肖汉与萧湘在清华东门外道别，做了一个很潇洒的手势，就朝紫光大楼那边走去，萧湘有些感觉恍惚地进东门往里走。
周四上午，萧湘在寝室完成当天查信息投简历的任务，就开始上网看应聘心得与面试技巧，杨旭天出乎寻常地回来了。
“论文已经找外教改完两篇，钱是借的，就要投稿。”杨旭天把被红笔勾勒出的几页论文放在萧湘面前，“我想投SCI的，影响因子高。”
“好，还需要多少钱，什么时候要？”萧湘本想问问什么是SCI，什么是影响因子，但觉得钱才是关键。
“就这两天吧，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萧湘不工作就没有钱，杨旭天这些天经常会催促催促她赶紧工作。
“一个准确的答复都没有，面试过的那两家又担心我有小孩而像以前一样工作做不长。”萧湘显得有些沮丧，“不过，你要的钱一定不会耽误，保证不会因为钱的事情而影响你的论文发表，发完这两篇，加把劲继续写吧。”
“又去找王心怡借？”
“需要就再借点，但可能这次不一样。”萧湘想了想说，“她上次提出让我去他们公司工作。”
“好事呀，就在清华科技园，多近呀！而且她给你的工资估计也不会低，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杨旭天立马来了精神，欢天喜地的样子。
“我说这周给答复，可我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萧湘说出自己的想法，“王心怡大方大度热情得让我心虚，我有时候就觉得她好像在试探我一样。”
“试探什么，你和石康辉？”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萧湘知道在杨旭天面前谈论石康辉不合适，“石康辉和我一直都没联系，只是那天在他们家见过一面，话都没说两句。王心怡说西三环那边还有一个公司，石康辉经常会去那边。”
“那你还去她公司上班吗？”
“我是这样想的……”萧湘刚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手机响了，连忙接听。
“请问你是萧湘萧小姐吗？”传来一个女士的声音。
“对，请问您是哪位？”萧湘客气而礼貌。
“是这样，我手头有一份你的简历，觉得还可以，所以想约个时间面试一下。”
“好，具体什么时间呢？”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应聘的是主管职位，但总共才三四个月的工作经验，如果你来我们公司先做采购助理，你能接受吗？”
“这个……请问地点在哪？”
“你住在清华大学是吗？我们公司就在附近，地址在公司网站上就有。我觉得你做采购助理各方面条件还比较附和，薪资也可以比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高两个等级。”
“那，好吧，请问什么时候可以上班？”萧湘犹豫着答应了。
“面试通过，下周一就可以。”

周五下午，石康辉例常来清华科技园分公司检查一周的工作，刚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前转动着老板椅拿笔顶着太阳穴思考问题，王心怡敲门进来：“上次和萧湘提到工作的事情，她说这周给答复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消息，你觉得怎么回事？”
“你周末不是和她一起吃饭吗，明天问问她不就是了。”石康辉好像并不关心此事。
“问题是她好像不太乐意的样子。”
“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呗，人家有人家的选择，并不需要你安排什么，你干吗老是向人家示好？”石康辉有点不耐烦。
“再怎么都是老同学呀，而且我俩还是姐妹呢。看她现在有困难，帮一把不可以吗？”见石康辉这态度，王心怡不愠反笑，“你不会还在生她的气吧？”
“都忙成这样，我哪有闲工夫生哪门子气？你要帮你姐妹的忙随你去，只要你高兴，我什么意见都没有。”石康辉也笑笑，“但有一事相求，我的老婆大人，求求你不要时不时拿她来说事！”
“那你真的一点都不想了解她吗？”王心怡还不死心。
“我了解得够多的了。”石康辉摆摆手，“你最近是怎么啦，老把萧湘搅进我们的生活。本来我们好好的，现在时不时为此事费口舌，真想不开你当初为何要与她重建联系。”
“老同学，联系联系怎么啦，不很正常吗？”
“好，好，就是老同学，只要你愿意，怎么高兴怎么做。”石康辉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以后你说我拿耳朵听着就是了，只要你高兴就行，反正一句话，我什么意见都没有，提起哪个老同学都一样。”
“你这人……”王心怡笑嘻嘻地拿手指撮了一下石康辉的脑门，手机响了。
“喂，萧湘呀……哦……这样呀……也行……好……晚上见！”王心怡转到一旁接电话，石康辉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王心怡挂断电话重又转向石康辉：“萧湘说自己找到工作了，但要先借五千块钱。”
“早就说了，人各有志。”石康辉抬起双臂打了个长长哈欠，“哎呀，真累，晚上去哪吃？”
“哟，今天没应酬呀，难得！”王心怡马上帮忙锤肩，“萧湘约我六点钟在麦当劳见，要不你一起去吧。”
“麦当劳，怎么回到学生时代了？”石康辉笑笑，“也行吧，反正没事，也好久没吃了。”
他们准时到达五道口麦当劳，一楼是售卖窗口，沿着楼梯上二楼，发现萧湘正坐在一张靠窗的双人桌前，桌上铺放着一张A4纸。见到他们两人一起来，连忙把桌上那张纸反过来空白面朝上放置，惊诧地站起来搓着手：“对不起，我知不道你们两人，要不换个座位吧。”
“算了，这么多人，等个空位要到什么时候，我搬个椅子坐旁边就可以。”石康辉说完转身真搬了把椅子放在过道一侧，“坐呀，都站着干吗？”
“我们姐俩有话说，要不你先去楼下买餐吧。我爱吃什么你知道的，大学时的菜单。”王心怡吩咐完石康辉，转向萧湘，“你想吃什么？”
“我，随便吧。”萧湘说，“本来我是想请你的。”
“好，那我看着随便买。”石康辉说完走向楼梯。
“这么紧张干什么，坐下说吧。”王心怡先坐下，萧湘也跟着坐下。
“不是紧张，是觉得突然，本来这顿是想请你的，我找到工作下周就开始上班了。”
“呵呵，谁请谁不一样，咱俩还用这么客气。”说着递过一个信封，“这是5000，你收好。工作不还没开始吗，千万别着急还，慢慢来。”
“好，你不催我就不还，能赖就赖掉，呵呵。”几次交往，萧湘知道王心怡不喜欢听太多虚虚的感谢言语，而当她慢慢接受且回到昔日的情谊时，说多了反显生分。加上杨旭天论文定稿的迈步，自己找到工作的喜悦，心中积攒多日的阴霾也慢慢散去，整个人都开朗起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没错。
“把我们公司的工作也赖掉了？”王心怡接住话题。
“哦，这个，不是！你看我不一直在等消息吗，投了几百份简历心想总该能有一两个回复的吧，不然多失败呀。其实我心里早就想好了，如果这个星期还没人要我，你就是不说，我自己也准备投靠你的，就怕你也不要我，呵呵。”萧湘料到王心怡会提起这事，提前到来想好了应对之辞，“如果你那里真需要人，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帮你自己找个替身吗？”看到桌上的纸，王心怡心里明白几分。
“真不枉是姐妹，知我莫若你！”萧湘嬉笑着翻开桌上那张纸，“这是我室友，挺好的一个女孩，和杨旭天还是老乡。男朋友在清华读博士，一直在校内做着不稳定的兼职，现在这份也只能再做一个多月，那教授这个项目结束就暂时不需要人了。”
“这个……”公司本来不需要新人，王心怡知道萧湘的状况后本只想搭个体面的台阶伸伸援助之手，没想到搬起的那个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王心怡看着简历，不知答应还是拒绝，这时石康辉一手托着一个装满饮料和食物的托盘上来了，摆满整个小小的桌面。
“嗯，真香。好饿呀，开吃！”王心怡连忙收起简历装包里，岔开主题。
“看你个饿死鬼的样子，多长时间没吃饭了。”萧湘打趣。
“毕业后就没吃了，好几年呢，饿得不行，嗯，真香！”王心怡咬了一口鸡翅，看看萧湘和石康辉，“快吃呀，都别装斯文了。”
“看来你真是憋得够呛的，我也等了好几年了，吃！”看到王心怡的馋相，萧湘仿佛一下子回到学生时代，抓起一个汉堡就啃。
刚才没来得及仔细观看的石康辉发现，萧湘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精神好多了，脸色也恢复红润，自由而不再拘束，生气洋溢，处处现出当年的影子。不同的是常挂脸上的笑容难掩心中隐隐的忧郁，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淡定。石康辉看在眼里，但嘴里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蘸着番茄酱吃着薯条。
“我吃饱了，杨旭天说晚上找我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一个汉堡两个鸡翅外加一杯可乐快速下肚，萧湘告辞，熄掉灯泡。
“好，随时联系，你那事我和石康辉再商量一下。”王心怡冲萧湘挤挤眼，石康辉也抬头挥挥手。
“你就不问我们要商量什么事？”萧湘走了好一阵，两人都慢吞吞地默默吃着薯条，王心怡忍不住了。
“你说我听，”石康辉摆出自己的态度，“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看看这简历，萧湘推荐的。你觉得怎么样？这是公司招人的事情，必须态度明确。”王心怡抬出公司说事。
“公事公办，公司如有空缺，合适就行。”石康辉的意见。
“金贸专业，倒还可以，只是毕业两年多都没做本行，不知上手快不快。”王心怡分析。
“不试怎么知道？很多人其实就缺少一个机会，和所学专业关系不大，在学校里所学的东西有几个能用上，关键是看应变能力、处事能力、人际关系能力怎么样。”
“来也要一个月后，我想想吧。”王心怡点点头，又拍拍石康辉的胳膊，“在清华附近呆了这么长时间，我发现一个问题。在读的清华博士好穷呀，一个月才几百块钱，你说像杨旭天这样有家庭有孩子的怎么养家糊口啊。感觉每次遇到困难都是萧湘站出来想办法解决的，而且两地分居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来北京团聚却又不能住一起，好悲惨呀。简历上的这个林梦纯，毕业两年都不愿意离开清华找工作，感觉是被他男朋友束缚了。”
“早说了，人各有志。”石康辉无动于衷，“再说了，学习好一好百好，在校时你们女生眼里不都盯着那几个学习优胜者。”
“嗯，也是，幸亏萧湘把你让给了我，不然我现在指不定也会生活在贫困交加之中。”王心怡望着石康辉笑。
“我说你怎么对萧湘这么好呢，原来就为这事呀。”石康辉也笑笑。
“也算有这个原因吧。”王心怡收回笑容，“其实是萧湘自己不惜福，可能是当时没意识到这一点吧。也不知杨旭天这清华博士到底念得怎么样？”

王心怡推开寝室的门，杨旭天正在用电脑。
“5000，够吗？”萧湘拿出那个信封。
“足够了，先给我2000就行。”杨旭天停住不断点击鼠标的手。
“都拿着吧，我马上就工作了，手头还有三百多，房租也交了，应该够用。”萧湘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课题进展如何？”
“正在做小实验，老板说如果结果好，我就可以拿这个毕业，但要做三部分才可以完成毕业论文。”
“分阶段做吗？”
“对，这学期就先做一个，进展还可以，也不是很忙。”
“那你做一个分析一个，出结果就发文章。”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后凑成毕业论文。”
“那这学期不忙的话，就把你所说的剩下一两篇文章完成。我尽量不打扰你，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就是了。”
“好，那我去实验室了。”
“嗯，拜拜。”
杨旭天走后，萧湘感到心绪较乱，漫无目的地上网。不小心点开平时用得较多的谷歌搜索网页，不知道要查找什么正要离开呢，突然眼前一亮，敲出“SCI论文发表”几个字进行搜索，点开几个相关网页读起来，可越读脸色越难看，拿出手机拨通杨旭天的电话：“杨旭天，你马上回来，有话要说。”
“咋了？”杨旭天推门就问“我正忙着呢。”
“你整天忙什么呀？我问你，论文发表的程序是什么，费用是多少？”萧湘脸色铁青。
“具体我也不知道，都是听师兄师姐们说的。”杨旭天丈二和尚，“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借钱的时候受委屈了？”
“是你受委屈了，是你的论文受委屈了。”萧湘没好气地说，“你看看这网上说的，发表SCI论文根本就不收钱。”
“啊，真的呀？！”杨旭天睁大眼睛，“我们实验室的两个师兄都说发文章要钱的，我以前读硕士的时候发表的两篇论文都是要交钱的，上学期去参加会议的时候提交的论文都要交钱。你是不是弄错了？”
“反正我也不懂，我也是刚才随便查查，这网上说不要钱。”萧湘不敢确定，口气软下来，“但是你自己应该懂，不能光听人家说，自己多上网查查相关信息，多了解了解总是好的。你先看看这个吧，要不要钱，到底谁正确，最好把相关资料都找出来。”
“好，”等萧湘退出椅子，杨旭天坐上去看，时而皱眉，时而敲字，时而点头。
萧湘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边，不知是在想心事，还是在默默地等待杨旭天的最终结果。
“明白了，我真是糊涂！”半小时过去，杨旭天得出结论，“国外论文不要钱，国内论文收费。”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萧湘嗖地坐起来，“那你到底是要发国内的还是国外的？”
“SCI检索是国际的，原来我那两师兄都没发表过这类论文，都读了五年半快六年了，不会吧。”
“你不是说有论文就能毕业了吗？现在还留在这里没有论文那有啥稀奇的！”
“也是，各人情况不一样。”
“就是，以后要多渠道了解各方面信息，不要光听一两个人讲，耽误事。”
“大家平时都忙，也都是听过来人讲的。”
“问导师呀？”
“我们老板平时很忙，同时进行好几个项目，那几个着急毕业的师兄找他都需要预约，哪管得上我！再说了，我这论文和课题又没有关系，最好还是不让老板知道的好，我也没对其他人说。”
“外事不决问谷歌，内事不决问百度，学术科研问图书馆，”萧湘马上又来气，“现在是信息时代，自己敲两个字浏览网页的时间都没有了吗？你们交往圈就这么小呀，闭塞得也太夸张了吧！都不知道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整天呆在实验室忙些什么，以后有空我也去见识见识。”
“第一年上基础课，我数学基础不好挺吃力的，这你知道。暑期实习回来后就帮老板做项目，一人一摊忙得不行。上学期磨着老板开题，做着做着不就又停了吗，而且在你的催促下写了两篇文章的初稿。能完成这么多事情算不错的了，平时哪有时间找人聊天。”
“你写一篇文章要多长时间？”萧湘叹口气，无奈地问。
“如果资料数据齐，写起来就很快，一个星期就能写一篇。”
“那你赶紧写另外两篇，不都是原来现成的东西吗，气死我了。”
“你消消气，往好处想想，”杨旭天拿出信封，“你看，最起码这钱不用花了吧。”
“即使不花钱，你也给我把论文发出来。”萧湘接过信封，“你也看到了，网上说快的话两三个月就能出一篇，改写好的这两篇现在一起发，这学期要出四五篇。不要光听人家讲，要自己做出个样儿来，这是任务！”
下完任务，萧湘拿起电话拨号：“喂 ，我，对，现在回，一起走吧。”
“姐，你好像不太高兴，遇到什么事了？”像往常一样，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散步当锻炼身体，不过这次走的是小道，林梦纯感到萧湘的闷闷不乐。
“你说，这博士有必要读吗，读出来了又能怎么样？”萧湘答非所问。
“我们毕业那会儿不都削尖了脑袋考研吗，学历越走越高，这是趋势。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挺浪费时间的，要不是为了和尤强一起，毕业后我在省内找个稳定工作其实不难，指不定薪水比这高，还能照顾照顾家里。”林梦纯叹口气道。
“后悔吗？”
“后悔？你我都一样的，觉得有后悔药卖吗？”
“你我其实也不一样，你后悔还来得及，我算是被套住了。”
“你是说你家小孩呀，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林梦纯小心翼翼试探，“我也不好主动问。”
“我女儿？我现在都不敢想，不愿去想，一想心里就直流泪，‘生而不能养’那种痛苦你知道吗？”萧湘喉咙哽咽，“当时真的不该要这个孩子的，如果生下孩子是为了让她吃苦，为了让她远离父母，还不如不要，我感到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真是失败透顶！”
“姐，你别伤心，等旭天哥毕业就好了。”林梦纯安慰。
“毕业？杨旭天说他们实验室有一个普博五年半还没毕业，有一个四年半了也没有毕业的迹象，还不知杨旭天会怎样呢？”萧湘伤心失望，“不知尤强那样的直博怎么样？”
“也一样，说是五年，但尤强说有读了六年还没毕业的。”
“说真心话，你觉得读这个博士值吗？”萧湘感到很疑惑，“以前，我看杨旭天都是抬头仰望的，总觉得他的智商是喜玛拉雅山，而自己是吐鲁番盆地。他考上清华博士的时候，我对他的崇拜之情更是如滔滔之江水。可通过结婚怀孕生子，到现在还不够深入的实地考察了解，觉得其实他们这个群体真的很闭塞，也很弱势，也突然发现，站在山顶与山脚的两个人，隔着相同的距离，其实谁看谁都很渺小。”
“那你打算怎么办？”
“男怕入错行，读博就如赌博；女怕嫁错郎，我这是错上加错。”萧湘很无奈，“可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向前走哇！”
“姐，不要这么悲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林梦纯继续安慰。
“哼，当你到了没钱花而无助得丢自尊的时候就知道了。”萧湘黯然，“一切都还要靠自己，一定要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守住自己的工作保住经济基础。”
林梦纯听了心里恻然一动，不再说什么，只是跟着萧湘默然前行。